“哎,哎!”
陪着笑脸送走了这位主顾,后面来的人竟然络绎不绝,把小小的煎饼摊围住了,爸手忙脚乱。一个穿黑背心儿的胖子给了我十块钱,拿着煎饼和找零走了。爸刚摊完一张煎饼,偷空扫了一眼我手里的“老农民”,脸色一变:
“这钱是假的,谁给你的?”
我心里“突”地一跳,四处张望,发现那胖子正往北去,还没走远。我撒腿狂奔,追上那胖子,把那十块钱往他面前一伸:
“叔,你给我换一张。”
“换?换个屁!这钱又不是我的。”
“就是刚才你给我的!”
“放屁!你个小×崽子,欠揍了是吧?”胖子把吃剩的半个煎饼往地上一掼,一把将我推了个趔趄。
懒洋洋的没几个行人的街口突然“呼啦”一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人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地下钻出来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圈内的好戏。我懵住了。
“大兄弟,这钱是你给的吧?”爸钻进人群。
“你哪个眼珠子看着是我给的?”
“我儿子说的……”
“他放屁!这钱上边儿写着我名儿呢?”
“你……”
“你个老东西!再废话,等会儿找几个人儿把你煎饼摊儿掀喽!”
“算啦算啦,和气生财。”两三个围观的人劝道。我奇怪他们为什么劝我们而不是谴责那胖子。
“老板快点儿,这么多人等着呢!”煎饼摊儿边上围着的人一片叫嚷。
我们只得悻悻地走回去。爸继续摊煎饼,我继续收钱。只是我心中阴云密布,无论见了“伟大领袖”、“工农学”还是“老农民”,都要像辨认间谍般细细审视一番,再用双眼自带的X光翻来覆去照上几百遍,付钱的顾客自然是一脸瞧不起。
忙过这一阵,爸把那个趴在一边的煎饼放在嘴里嚼着当午饭。
“小山儿,你回去歇着吧。”
“没事儿,我不累。”
“我这儿也没啥事儿了,你快回去吧,再查查分儿去。”
“哦……”
“钱够不?”
“够!”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亮晶晶的东西一股脑儿汇集到眼睛里,好像马上要溢出来。我连忙背转了身,快步往回走。
爸的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小学毕业,他一辈子坎坎坷坷,吃了不少苦。究其原因,他认为就是没条件读书的缘故,所以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这个独生子身上,毫无保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他是经常挂在嘴边的。
我能体会,当我对那些除了应付考试之外毫无用处的垃圾嗤之以鼻,当我厌倦到模拟考试故意不及格,当我反驳“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时候,他那种刻骨铭心的失望和咬牙切齿的痛恨。就好像寄托着所有希望的小苗生了虫,嫩叶上千疮百孔,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除虫,保证这小苗向着太阳拼命生长。他就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赶着的笼中小白鼠,在人生的跑轮中不知疲倦地奔跑,直到精疲力竭。他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逃出那个笼子。我只好做那只拼了命逃出笼子的小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