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说过我们是忘年之交,我选择同意。
在短暂地颤抖之后,我最终还是伸出手将这本书拿到了自己面前,轻轻掀开了第一页。
那是被塞进书里的,完全手写的一页白纸序言:
“钟瑜,我很高兴你愿意翻开这本书而不是因为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因为你总是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很难让人不把你往坏处去想。”
在看到这行字之后,我原本平淡的心情又被打破了。
泪水蓄在眼里,我用手背草草地抹了抹,继续看下去。
“我们认识了两年吧,从高一到现在,从第一次开学在台演讲时低下头看到你我就在想,这孩子怎么有些自闭症的样子,后来和你接触过之后,我才发现你这孩子其实只是完全不会和其他人交流而已。”
我回忆起老师当年意气风发又诙谐幽默的样子,右手像是燃起淡淡的焰火,就连翻过一张纸页的力气都被焚烧殆尽。
字迹清晰,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黑色圆珠笔,因为他说过自己很喜欢这种笔之前流行过的原子能说法,大概这就是老一辈人的执念。
“钟瑜你,其实意外得有趣,你不蠢,也不笨,虽然你的打扮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这么想,但我完全不觉得,”笔迹到这里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圆珠笔再度挪动起来,“在你心里完全没有和人交涉这样的概念,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件事,但我发现了这样很不好,你也不该坚持,我知道在学生们之间你的风评很不好,甚至说得差,你虽然不在意,但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去试着和他们交流,因为和他们交流之后他们才会发现你原来并不是他们心中想的那样,任何误解都是起源于不了解。”
我一边呢喃着最后一句话一边翻过第一页,看向序言的后半部分。
“你写的也都很棒,如果坚持下去就更棒了,我记得自己之前应该对你说过,我在年轻时下乡当知青,那时候的我心潮澎湃写了不少东西,里面也有我构思的,那是一个农村姑娘的故事,在回到家里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哪怕不吃饭也要写出一点东西,最后却因为家里实在穷到糊不开锅,在一个至今都能回想起来的冬夜,我在父亲红通通的双眼和烟头下答应他去学做生意,将自己的原稿全都塞进了火炉里,我在火炉前面用烧火棍捅着,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东西在火里化作灰烬,也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麻木,有些灰烬从火舌里扬起来,我甚至能看清那碎片都写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你说过这种事,毕竟老年人的记忆力总归是不太好的,但我希望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他的笔迹猛然沉了下来,“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地方,也是我们彼此深刻的理解,同时这也是我把这本书留给你而不是留给我孙女或者儿子的原因,因为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友情。”
他是认真地把这样一个孩子当作了朋友,而且是十分认真地培养这份友谊。
“这是我年轻时写下的一些东西,因为时隔太久,我只能想起来一些罢了,但麻木的心却在我再度拿起笔的时候跃动起来,就像一只调皮的小鹿。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补完这本书,用你自己的经历,用你自己的心情,用你自己的笔,将这本书从千疮百孔的苍白,变成丰厚的宝藏,而这也是两年来我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希望你能做好,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也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祝福,署名,还有时间。
他在这种地方总是一丝不苟的。
我沉默地看着那落下的最后一笔。
悲哀的心绪莫名在阅读的过程中消失不见,我看着最后一段,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老师也许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
不然他不会这么迫切,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写下这种序言。
我没有在这个地方思考太多,因为大脑告诉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去完成老师的夙愿。
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一样。
那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也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我会完成老师的愿望。
这是为了老师。
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放下棕皮书跑到门外,端起餐盘和杯子一阵胡吃海塞,连油炸煎饼和蒜薹炒肉的味道都没有尝清就将食物大口咽进了肚子,温暖的热流缓缓从心脏朝着身体各处蔓延开来,我瘫坐在干净的地板,表情渐渐趋于平淡。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像是另一个陌生的人进入了我的身体,打破了一切习惯。
我从没像现在这么粗鲁,也从没像现在这么舒适过。
父母他们对老师的死应该比起同学会更加惋惜,他们两个私下无数次和老师沟通过,甚至买过礼物为了表示他们的感激,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班里被老师忽视的那个角色,林垄泽老师是第一个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人,父母的这些事老师也会在和我聊天时当玩笑讲给我听,表示被回绝了礼物之后陷入茫然不安的我的父母完全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而现在那个人不在了。
但我不能再度回到水里。
为了完成老师留下的那本书。
那是老师在世间和我最后的羁绊。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在世间,和我最后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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