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人脸,黑色的影子,素未谋面的父亲,熟悉的声音,以及共同生活了一年的言尤。
最终一切都化作滔天大火,他在火海前丢下了铭刻言九的勋章,自以为就此可以与过去告别,可命运还是找上了他。
“为什么......”言九竭力翻过身子,仰躺在地板上,无力地呢喃,“为什么会这样......”
“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保护的是什么人吗?”似乎是对自己落入下风而感到耻辱,男人终于开口了,“你保护的是一个懦夫,一个无能到只会退缩的小鬼!”
一阵硬物散落地面的声音响起,言九挣扎着抬起头,却发现那是自己所筹备好逃走要带的财物。
黄金,珠宝,支票,脆响,破碎,被撕成烂纸。
一切都仿佛变慢了,言九呆呆地看着密集的黄金如雨般从天上降下,噼里啪啦就像算盘拨动的声音,珠宝砸在地板上缓缓碎开,玻璃一样的粒子很快地渗进了地板的缝隙里,碎纸片密集得像一张帘子,几乎将他的视线全部遮住。
黄金。
金色。
柠檬味的硬糖。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瞳孔黯淡。
“这就是他为了逃走所准备的东西,”就连男人的声音都变得恍惚,“这样的懦夫不值得你拼命......”
这样的懦夫。
刺眼的车灯,灰黄色的街灯,店门里白色的灯。
“我,真的,”言九感觉自己的眼角正在渗出泪来,他咬着牙,拼尽全力地说,“真的,很讨厌吃柠檬糖啊。”
酸涩。
还有淡淡的苦,以及那阵生铁般的味道。
模糊纤细的人影走来,将那颗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再也不想尝到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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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挥刀,他发出低沉的怒吼,凶戾地踏步,震得地面上的金粒四溅,他已经决定要竭尽全力解决这个女孩,然后一刀砍下言家家主的头。
女孩虽然一直在大厅的四周移动,但她的眼睛始终都死死地放在男人身上,任何试图伸向言九的攻击都被她以飞刀挡下,但从这一刻起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气势变了,攻势也比刚刚要敏锐密集得多,她明白了,从现在开始男人的攻击将全部放在自己身上。
她灵巧地蹬住墙角的一处,翻身躲过一阵刃击,在落地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区区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而已,能做到这一切肯定是吃了药吧,”男人在金粒的雨里漠然开口,“影卫的药。”
女孩默默从身侧的腰包里摸出了一块黄饼,难看得就像杂粮窝窝头一样。
“还要吃?”男人问,“真的要为了他跟我拼命?我只要像一开始再给你们一发土术你们谁也活不了。”
“你在撒谎,”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男人愣了一下,因为这明显是男孩的声音,他凝了凝神,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男孩已经出现在了女孩身后,他的鼻子还在流血,看起来滑稽极了,但他说的话却不得不让男人在意,“那种无声无息的偷袭类术法怎么看都是二阶往上,以你的魔力储量绝对不够放出来第二发。”
言九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溅在地面上,顺手打掉了女孩手里的黄渤,满脸认真地告诫道:“以后这种东西少吃,又没有食检又没过三检,没准就不卫生呢?”
女孩漠然地看着他:“你会死的。”
“如果那些人派个精通术法的刺客来还好说,”言九笑了笑,“但为了造成尽量小的动静他们派了个物理系的,这就是命运倾向我们的地方。”
男人将长刀朝着四周挥动,掀起一阵风将地面上的金粒碎纸吹起,短衣在风里扬起,被小孩子拆穿谎言虽然有些尴尬,但这并不影响结局,他决定再也不听言九的任何胡言乱语,小腿肌肉紧绷,他拼尽全力地握紧手上的长刀,而后在某个瞬间将其挥动,清光切开空气,他向前迈步,随着清光一同向前,速度甚至隐约比光更快!
“我真的很不喜欢柠檬味硬糖,”言九扭头说,“也不喜欢金色。”
女孩看着他,一言不发。
“白石城有一种糖,叫野球糖,虽然也不好吃,但起码不是金色的,”言九说,“而且还很适合灌进魔力。”
一道电芒闪过,月光暗淡,空气混入黑色的脏烟,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了整个大厅。
男人惊恐地看着自己脚下白色的球体,满脸骇然。
“这是你乱翻别人包袱的惩罚,”言九扶着女孩,虽然她身上的刀片看着真的很吓人,但他相信女孩肯定对此有所掌控,在将其扶到最近的一个椅子上之后他才转过头,看着已经焦黑的尸体,继续说道,“我在里面准备了一些充斥了魔力的野球糖,如果你对魔法有所感觉的话就绝不会把它们泼在空旷的地板上。”
言九说:“所以我才会说这是命运对我的眷顾,派来了一个只会动刀的刺客,而不是敏锐的术士,关于术法我在白石城学的已经够多了。”
他跺脚,更多的电芒汇聚在男人的尸体上,扮死的男人再度发出一声哀嚎,这才终于彻底死去。
女孩看着他,先是低下头,然后抬头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啥啊,原来你其实很在意这个地方?”言九不屑地哼道,“为什么不走呢?这样的世界就算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蹲下身,开始捡金块和还算完好的珠宝,一边捡一边哀嚎着这下可要大贬值了之类的话。
女孩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但你很适合这里。”
言九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不适合这里,甚至不适合这个世界。”
他缓缓地站起身说:“我不喜欢这里。”
“会喜欢的,”女孩说,“最起码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有点喜欢了。”
“为什么?”言九不解地问。
“因为,”女孩指了指他的嘴角,“你在笑。”
言九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镜子,女孩说的是真的。
他在笑。
前所未有的。
悄无声息的大笑。
于是终于他笑出声来。
那是新年以来他第一次笑。
这一刻烟花在夜幕中绽放,璀璨如流放的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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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是什么?以后你就得待在我身边了,总得知道个名字吧,从这一次开始咱俩就是生死之交,懂不,生死之交,说个名字都不行是吧?”
“......弥修。”
“好,弥修,我叫言氏,记住了,毕竟我的肩上承载的可是你我还有整个言家。”
“......好。”
从这以后那名为言氏的震旦伯爵在东方世界里大放异彩。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两个被派去的刺客全都了无音讯,而皇帝本人甚至就连言氏在不断被袭击这件事本身都不清楚。
“这不是震旦,也不是东方,这是我们共同存在的世界。”
言氏总是对弥修说。
“所以我才会喜欢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