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人说道,“小宝娘,你说咱们怎生这般倒霉,男人上西村去理论水渠的事,还不到一天,便引了这些土匪来。”
另一稍微年长的女声说道,“唉,谁说不是呢。自从黑虎寨被平了以来,咱这好不容易太平了这些年,却又来了这么多瘟生。”
另一个女人叹道,“这帮贼子也真是奇怪,也不杀人,也不抢钱,只将咱们关在这里,不知道干什么呢。”
“嗨,你还不知道吗,这叫杀鸡取卵,挟持了咱们这些人质,好找咱们男人要钱呐。”
“唉,就可惜了葛二叔,他腿上有伤,没能跟咱们爷们出去,想要出手保护咱们,却被这帮土匪乱刀砍死了。唉,唉。”
一屋子女人叽叽喳喳,声音越说越大,那看门的贼人听得不耐烦了,拿手敲了下铁门,吼道,“一帮臭婆娘,都给老子安分一点,一会咱大王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的!”这般恐吓着,那边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但时不时还是传出一点讨论的声音。
郁胜宗点点头,心下再无怀疑,这里一定是师父所说的地方无疑了。
门口所守之人确实如王翩羽所说,不过两名土匪而已。王翩羽长呼一口气,便欲出手,却被郁胜宗一把按下,低声道,“且慢,我们贸然出手,难免打草惊蛇,让我想想办法。”王翩羽虽心中不忿,也觉得师兄所言有理,这才作罢。
如此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都是半蹲隐身在草丛之中。其时天气已经回暖,蚊虫虽不甚多,也总有一两只“嗡嗡”个不停。这二人又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坏了大事,是以隐忍多时,决不拍打,只是王翩羽从小养尊处优,虽不甚觉得疲劳,然而耳边小虫,烦不胜烦。虽不敢拍打,但时不时便要挥挥手,想要赶走小虫。郁胜宗虽有意责难,话到嘴边,却又怕惊到土匪。只是心中始终在思考,此次任务虽不能说是凶险,但人命关天。自己二人想要全身而退,可以说是容易之极,但这么多村名的性命,绝不能就这样交代在这里了。心下着急,一瞥之下,发现地上有一具尸体,似乎是个中年男子。他想起方才村妇的对话,心念一动,登时有了主意。
他示意王翩羽不要乱行动,蹲在地上,抓了几把泥,抹在脸上。
接着他又抛下长剑,又从靴筒拿出一把匕首,看了两眼,经年不用,却锋利如初,他点点头,本想插回靴筒,却又隐隐觉得不妥,想了想,还是脱去鞋袜。
他暗想道,“冒充在农地里干活的庄稼汉,不能有这么新的鞋袜。”
接着又把匕首塞进腿上的绷带里。王翩羽全然不解,郁胜宗点点头,悄声说道,“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等我信号,你突然发难,制住这二人。”
说完他运了运气,冲了出去,故作慌张神情,扑到在地,俯在那尸体身上,放声痛哭道,“二叔!二叔!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那看守的二人听见有人放声悲哭,料想是村民家属,两人都是抽出腰上朴刀,其中一人指着他大喝道,“小子!你打哪来的!”
郁胜宗看了他一眼,怒道,“兀那贼子!你杀了俺二叔!俺跟你拼了!”说完冲上前去一顿乱拳,毫无章法,便向那二人挥去。
那二人一见,不怒反笑。若前来之人稍具武功,这守门二人尚且有所顾忌,必呼叫救援。但见前来之人只是一个少年,脸上脏乱,未穿鞋袜,多半是一个村里外出的庄稼汉,又瞧他一阵乱拳,毫无章法套路可言,只道他是呈匹夫之勇,不足为道,两人都是一般地暗想道,“这又是个来送死的混人。他老叔是这样,他自己可也是这样。”两人都是懒洋洋的往旁边一闪,只想多戏弄他一会。
只是眼前这少年的拳头挥到一半居然变了。
只见他拳路一变,一拳打在一人腰眼上,施展擒拿手制住此人,在从绷带里抽出匕首,顶在他后背上。他甫一出手,身后草丛里,王翩羽一跃而出,手提长剑,架在另一人的脖子上。
这一下陡然生变,两名强盗都是吓的傻了。郁胜宗低声说道,“想活命,就收声。”然后又嘱咐王翩羽道,“看好。”转身进了囚人的小屋子。
这一举奇袭,他自己也是大喜过望,放松了警惕。他见房门紧闭,推门就进。
忽然,一阵幽香飘进了他的鼻子,他觉得这香气有点熟悉,心中忽然暗叫一声不好,想要退出,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那木门背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接着就是一条软鞭飞出,直取他的喉头,另一边还有一柄大刀砍了出来,再听身后,隐隐还有一阵破风之声,似乎是几支袖箭飞来。
这一下变化好快,幸而郁胜宗入门前已经闻到那股香气,心生警觉。他举起匕首,震开大刀,又荡开软鞭。也幸亏他舍长剑不用,转用匕首。门户狭窄,若用长剑,避挡不及,挡住了大刀,挡不住软鞭,挡住了软鞭,却挡不住大刀。唯有匕首迅捷,才有周旋的余地。饶是如此,身后飞箭,却躲之不及。只听“哧”的两声,两支袖箭已经插入了他的双肩。郁胜宗虽然吃痛,但是一声不吭,只是额头的汗却忍不住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忽听背后一阵阴阳怪笑,“哈,老疯子,哈,当年你钉在我肩上的两支气剑可痛得很呐。今天还给你的好徒儿,也是一样的,哈哈哈。”
听得这阵怪笑,郁胜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想来是这几个人还以为风起云混迹于华山一带,他们摆下这个局,原本是为了勾出风起云,却被自己无意间撞破了。
他心头怒火大盛,怒道,“笑面虎!我当年替你向风前辈求情,今日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吗!”
木屋里两人缓缓走出,一人声音娇媚入骨,笑道,“哟,几年不见,郁小弟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了呀。想来是本事长了,脾气也长了不少吧。”另一人声音低沉,说道,“郁少侠,当年求情之恩,我们几人断不敢忘。”接着,那二人身形逐渐显现出来,一人身形姣好,另一人高大魁梧。郁胜宗冷笑一声道,“哼,我当是何人,母老虎和白虎,原来你们都还好好地活着。”他将头一昂,笑道,“白老虎,恩情二字,以后也不必再说了。”他转头看去,王翩羽方才还是制人,而现在已经明显是受制于人了。此刻,笑面虎已经拿住了王翩羽,正在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他心中焦急,说道,“你们几人放了我师弟。”
白虎叹息道,“郁少侠,你们若以为今日我们找你晦气是为了给大哥报仇,那你就错了。”郁胜宗冷哼了一声。一旁母老虎也是幽幽一叹,说道,“便是那天没有老疯子在,大哥的身子,可也抵不过多年来寒毒反噬,也就半年好活了。郁小弟,咱们这些话,却是千真万确。我们今日出手伤你,可也是误会一场。”说完,她软鞭又是向上一扬,一下便是击中几处大穴。郁胜宗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母老虎蹲下来,瞧着他的脸笑道,“郁小弟弟的武功倒是越发的俊了。咱们这次请君入瓮,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计划。但咱们要抓的人,原本是风起云,却并不是你。更让我吃惊的是没想到我三人突发奇袭,你竟然还能躲开那两下。若不是背后老四补发四箭,想要擒住你倒真不容易。”
郁胜宗不怒反笑,“母老虎,年纪大了,怕是身上的味也不干净了。涂这么多粉,我想不闻到也难啊。这香粉七年前你就已经在用了。门口我闻到就已经觉得不妥了。要挡开你们两人倒也容易,若不是后面一只笑面王八,哼哼。”他心中极气,嘴中也就不饶人,一边讽刺母老虎年老色衰,一边讽刺笑面虎是缩头乌龟,只知道背后伤人。他瞧白老虎倒算条汉子,也不欲出口伤人。
白老虎沉声道,“好了别耍嘴皮子了。”他蹲下身来,眯着眼瞧瞧他,说道,“小子,你可真是好本事。虽说咱们想抓的是风起云那老疯子,但我记得当年风起云貌似和你交情不错,咱们想要的东西,说不定还着落在你身上。没抓到风起云,抓到你也是一样的。”郁胜宗怒道,“你们这点小手段,抓我还勉强可以,真的碰上风前辈,哈哈,有个屁用。”白老虎将钢刀抗在肩上,说道,“不急,咱们且慢慢磨,后面有你受的。”
忽听远处有一人大声道,“何方贼子在此造次?!拿下了!”再听一阵马蹄急,一队人骑马而来,器宇轩昂。白虎变色道,“点子太硬,扯呼!”笑面虎暴吼一声,心中极其不满,母老虎则是一声娇叱,道,“郁家小子,今日算你运气好,下次非剥你一层皮不可!”三人飞身而去。
郁胜宗听得救援来到,松了一口气,却不坐倒,让王翩羽扶着他。抬头看去,这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两名年轻男子,一名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折扇,虽衣着朴素,但一脸贵气。另一男子,身穿道袍,做道家打扮,可是太也寒酸,道袍肩上还绣着一只补丁。身后背着一口长剑,方脸浓眉,一脸正气,下巴上留有一点点微须。郁胜宗勉强抱拳道,“多谢诸位英雄相救,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那二人都是一抱拳,那道人一抱拳道,“贫道少阳宮渡平。”那手执折扇之人道,“在下玲珑阁凌南飞。”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啊”了一声,微微一惊。那道人显然并不与他相识,说道,“原来是名列四妙七绝的‘南飞雁’,失敬失敬。”凌南飞抱拳还礼,笑道,“哪里哪里,阁下也是不遑多让,你我同行三十里,竟不知兄台便是‘东玄道’。”身后众人还想自我介绍,但听带头二人这么大名头,都是默然不敢说话了。渡平则解释道,“身后诸位都是官老爷,我等也是半路偶遇,听闻此地并不太平,特意来此打抱不平。”
郁胜宗抱拳道,“在下华山门下郁胜宗,这是我师弟...多谢二位,二位...”说到这里,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凌南飞与渡平都是“啊”了一声,二人都上前,扶住郁胜宗,拿出门中灵药,替郁胜宗疗伤。所幸郁胜宗所受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再加上身体坚实,内功深厚,没一会就已经恢复了神智,起身一躬到底,说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华山派离此处不远,各位若不嫌弃,还望光临敝派,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渡平此时已经跨身上马了,马鞭在手,抱拳说道,“贫道此时有要事在身,不多奉陪了。凌少侠,你追踪凶徒,少有线索,若能得华山相助,如虎添翼,不如便随郁少侠上一趟华山吧。”少阳渡平向来急公好义,他见郁胜宗身负重伤,王翩羽年纪幼小,心中觉得,若这般离开,难保二人路上又遭毒手。只是他此时确实有要事在身,只能这般对凌南飞说,也是顾全华山的面子。
凌南飞自然听出他话中意。但说他追踪凶徒,也并非假话。此次他出远门,便是为了追踪一名恶人。只是那人生性狡猾,几次撞在凌南飞手里,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让他给逃了。二人这般,一路斗智斗勇,竟已是离玲珑阁千里之远,深入西北了。凌南飞忖度片刻,觉得渡平言之有理,抱拳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郁少侠带路了。”
郁胜宗和王翩羽都是精神一振,做了请的手势。那些官兵纷纷绑缚了入侵村落的贼人,回城去了。
只是行走一半,郁胜宗已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只觉得自己胸口郁郁,稍一运劲,便顿时有窒息之感。
笑面虎的两支袖箭伤到自己,初时只道是皮肉伤,只因为七年前笑面虎用的袖箭便是普通袖箭,这次也是一般以为。此刻一运劲,才惊觉不好,这袖箭之中附上一股寒毒。多半是黑虎死后,笑面虎也修习了一点阴寒掌力。
只是此时笑面虎已经深知阴寒掌力的反噬之力,修炼的时候又无老大指导,再加上修炼日浅,这股寒毒并不如何厉害。郁胜宗长舒一口气,想道,“看来笑面虎功力不深。此时凭借我修炼的胎息诀,化解这寒毒也并非难事。出门这么多年,我头一次受了内伤,我想想看,风前辈当年怎么说运功疗伤的。”他稍微回忆一下,才发觉当年风起云并没有教导他如何用这门内功治疗自己的内伤。想道,“这风前辈也太马虎了一点,我也是,当年竟然没有想这么多。”但想这门九道胎息诀和华山内功同出一脉,治伤之法也多半一样,运起当年师父教导自己治疗内伤的方法,一点一点化解自己体内的寒毒。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刻,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只觉得一股真气如同一根极细的针刺在心口,他以为这是寒毒化解之迹象,却只觉得越来越冷,寒毒丝毫没有化解。又过了一会,那寒毒化作一丝清凉之意,同自身真气一起流转于经脉之间了。
一旁凌南飞与王翩羽并肩骑乘,一路上说说笑笑,王翩羽年纪颇小,性子外向,凌南飞虽为年轻翘楚,却毫无架子,头脑聪明,伶牙俐齿。二人并未发现郁胜宗有何不对,只道他身受重伤,身子还虚。但见他身子仍然直挺挺的如同一杆枪一样坐在马上,才以为他并无大恙,不多加询问。
“不!”郁胜宗这般治疗,才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情,“风前辈被囚禁于木屋地窖,当初我看到六名黑衣人围着他,逼供他,我那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如今风前辈出逃,那六人自然以为是我放的了。唉,我一直以为那时风前辈是被放出来的,多半也是另有高人相救。”
“有没有可能,那三虎...他们...他们背后,就是那六名黑衣人吗...”想着想着,他再也坚持不住,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