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剑眼见对方再不给自己留犹豫的余地,只好说到,“我答应便是了!你们二人快快起来!”
如此一来,姐弟二人才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先生高义!”便要退下。
相剑一抬手,“二位且慢!”姐弟二人回身道,“先生还有何事?”嘴上虽然是这般问着,但身子微躬,莫要说相剑敢说“还是算了”这等相拒之言,只要相剑敢说,“容我三思”这种话,二人就要再跪下来相求。
风霜儿在身后看了,大觉有趣,只想出口象讥,“你们二人还有拜人的习惯爱好吗”。只是想起相剑方才一番教训,又觉得认了郁胜宗做了哥哥,奚落了不好,这番口舌才忍住不说。
相剑又何尝看不出这二人又要下跪相逼?大是头痛,心想,“爹游历中原已久,我去寻他真不知如何寻得,只怕其中机缘稍纵即逝,唉,偏偏此处又让旁的事情牵制住了。”
他揉揉太阳穴,心中这才有个计较,说到,“二位放心,我既然答应二位保华山上下周全,就绝不食言。只是小生也是俗务缠身,难以久留...哎哎哎你们先别忙着跪。”他眼看二人又要跪下,赶紧相劝,“我心中有个计较,只是此事必须得令师同意。”说完他招呼风霜儿过去,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风霜儿点点头,转身进屋,过了片刻,双手捧着个小匣子,毕恭毕敬的走了出去,交在陆胜楠手中。
相剑见二人脸上有不解之色,微笑道,“陆女侠将此物交给令师,令师自然明白小生的意思。”陆郁二人点点头,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待得二人退去,相剑这才坐下来,闭目养神。风霜儿继续在旁伺候。过得一会,风霜儿忍不住说道,“这位成掌门,真是好心思。自己恐怕打不过人家,非得拉咱们下水。还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周遭乡邻百姓。”
相剑淡淡一笑,此下无人,也不加呵斥,“你只猜对了一半,成掌门虽吩咐这两人说了这么多话,是为了华山派不假,但可不是为了他打不过人家。”
风霜儿奇道,“我们那日上山来见成掌门被对方打的如此狼狈,可不是打不过人家吗?”
相剑道,“非也,非也。我后来问过他的大徒弟,成掌门和那狂徒相斗之时,头五十招占尽先机,出手间悠然飘逸,很明显,成掌门远比那狂徒高了去了。后面败象露尽,恐怕是成掌门轻了敌,再加上对方占了兵刃便宜。成掌门一生浸淫剑法,并不擅长掌法,所使之剑尽皆断去,这便再无胜机。”
风霜儿又不屑道,“那又怎样,咱们相剑阁可有记载,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均可伤人,更有人能引天地煞气为己之用,手中无剑却可以无形真气为剑杀敌。我瞧这成掌门啊,还有得练咧。当年老阁主可不就大败成掌门吗,哈哈哈说不定现在老阁主已经达到剑仙境界,天下无敌了咧。”相剑听风霜儿提及父亲,眼里闪过一丝忧色,无奈笑笑,将话题岔开了去。道,“嘿,你这小丫头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年前玄霞前辈来我阁中,你可忘记了吗,他评论天下武学,虽然华山势弱,但光论剑法之精妙,固然不及回风谷主和武当大护法这两人了,但少阳掌门和成掌门是在伯仲之间的。就连天门的掌门人,也要输给成掌门一招半式。至于其他三教九流之派,根本是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到,“只不过这成掌门心思复杂,你瞧刚才那两人与我说辞,说话得体,所选之人选,又是上上人选,他那小徒弟,一切尽如陆胜楠所言,是来求我此事最佳人选,而且又因为他年纪小,就算给我磕几个头,也不会堕了他华山派的名头,但又恐怕小弟子不谙世事,说错了话,办错了事,这才遣了另一个陆胜楠过来。这二人说话处处回护华山之脸面,今日之事将来传将出去,那是‘华山相剑两派联手共斗妖邪,护得百姓周全’,嘿嘿嘿,好不侠义,好不威风。
他在门派经营上所花心思极多,人之精力及其有限,成掌门日后若不卸下这副重担,个人修为,恐怕再难有重大突破。至于其他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如武当大护法、回风谷主等人,估计也是差不多了。你说的引天地真气为己用,或许前朝之时还有几人能做到,如今嘛...嘿嘿嘿,何时杖策相随去,任性逍遥不学禅。”
他原本不是话多之人,今日兴起多说几句,却是越说越艰涩,风霜儿不解,听得最后几句诗,更是莫名其妙。也不去深思其中意思,问道,“只是公子舍了这般贵重事物,可惜了的。”相剑摇头笑道,“身外之物,舍了便舍了。更何况此物本就是华山应有之物,当年他华山派‘寄存’在我相剑阁中的,如今物归原主,完璧归赵,未尝不是美事一桩了。”
华山云台峰上,陆郁二人手捧木匣,交予成深。成深紧皱眉头,轻抚木匣,说道,“相剑先生并没有直接同意留下来吗?”
陆胜楠双手抱拳道,“禀师父,并没有。”她见成深面带郁色,单膝跪下道,“徒儿办事不利,请师父责罚。”
一旁郁胜宗见状,也慌忙跪下磕头,“师父,这不关师姐的事,恐怕是徒儿驽钝说错了话,请师父责罚,不要怪罪师姐了。”
成深不置可否,只是说到,“此事关系到我华山危急存亡,若真有差池,为师责罚你们再重又有何用?”
傅沉则淡淡笑道,“师兄也莫要再给他们施加压力了。相剑先生虽没有直接同意留下来,但也并没有说不帮助我们,他不是说另有计较吗,师兄你便打开这个匣子,瞧瞧是什么事物也就是了。”说完又转身对跪拜在地上的二人,面色和蔼,说道,“你们师父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起来说话。”
成深大声笑道,“嘿,二弟你怎么又清楚我心中所想了。”说完又转向两名弟子说道,“不过为师也确实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你们两人起来吧。”接着他又将匣子原封不动的抛给郁胜宗,“你带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打开吧。”
郁胜宗答应了一声,启开匣子,里面所装载的是一卷古籍,和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剑。那古卷多蒙灰尘,上面写的是几个他并不识得的古文字,那古剑则样式古朴,只比寻常护身的匕首长一点,剑身则是黑乎乎一片,但隐隐闪烁着一点点金色的光泽,剑刃上刻有几个小字,和方才的古卷也是一般的认不得。
郁胜宗歪着头瞧了几眼,问道,“师姐,这几个字我不认得,你是大家闺秀,念过书,学问大,你说这几个字是什么字。”
他年纪幼小,自幼生长在华山,不谙世事,哪里知道没有将这大家闺秀四个字挂在嘴上的道理。若是寻常人说了,陆胜楠免不得要生气,但此时听得是一个孩子这般说,忍不住的好笑,“这等胡话以后可不准再说了”这般说着,接过匣子,瞧了一眼笑道,“师父,师叔,相剑先生倒像是个诸葛亮似的,那诸葛亮给麾下将军的是锦囊妙计,碰到困难自然迎刃而解,咱们这木匣妙计,妙可能是妙的,只是弟子驽钝,亦不解其意,若是不解开相剑先生这哑谜,怕这匣子是不管什么用处的。”
傅沉奇道,“当真是不识吗?”
陆胜楠上前去,将匣子交给傅沉说道,“弟子确实不识,都是徒儿未曾见过的文字,但刚才那古卷上的副题上,似乎是有咱们华山二字,只是徒儿不敢确认,请师父师叔过目。”
傅沉接过匣子,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三分恐惧,七分却又是惊喜之色,只是这神色一闪而过,他叹息道,“我瞧得不清楚,唉,你师叔老了不中用了。这堂里可也太暗了,胜楠,胜宗,你们去我房里取我那盏灯来。”
陆胜楠心领神会,鞠了一躬,牵了满脸不解的郁胜宗退出去。
待得两名弟子退下,傅沉这才说道,“视之不见名曰希,听之不闻名曰夷。”
成深原不知傅沉此番要弄何玄虚,听得他吟得这首诗,大惊道,“师弟,当真是祖师爷的希夷剑法吗?”
傅沉也是一般地激动,说道,“师兄,正是,正是啊!不仅是希夷剑法,而且是当年祖师希夷子亲自记载的原本!还有这把,是希夷师祖的佩剑。”说到这里,傅沉强压心中狂喜,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师兄,这可是原本啊,本门祖师开山创派,那是前朝的事情,那时我华山地属前朝北燕之地,祖师爷自身也是实实在在的北燕人。是故用的是北燕的古文字。自南楚统一天下以来,这文字已经禁止使用了。所以对待此事,我们更需万般小心。”
南楚北燕两国,当年各占中原一方,两国交战甚久,直到百年前,北燕殇帝登位,国力衰微,南楚昭帝挥鞭北上,收幽云十六州,一统天下。中原重现一统,但是北燕蒙受亡国之痛,思故国之人甚多。南楚统一初期,北境屡屡出现叛乱。为此,南楚下令,废除北燕文字,北燕旧地数以百万记古籍旧卷,付之一炬,也不知多少江湖旧事,也从此消失在烟尘之中,不为后人所知了。
是以今日,华山二人见得本门遗失已久的秘籍原本,怎能不又惊又喜。但私藏北燕旧籍,乃是重罪,二人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该如何处理此事,大是让人头痛。
傅沉心想,相剑阁久在关外,不理世事,既不属北燕,亦不属南楚,反而跟北边的游牧民族有更多交情。相剑那人年纪甚轻,多半不明其中利害,说道,“相剑阁在当年就不属于两国任何一方势力,相剑先生不明如今律法,也不算奇怪。师兄,我想,相剑先生多半有意要授我华山失传剑法,提高华山整体实力,以避强敌锋芒,这可比请多少高手前来助拳还要强得多,好事啊。”
成深点头说道,“为兄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只是你说,本门剑法宝剑,为何会在相剑先生手上?”
傅沉道,“相剑阁建立之时,便以铸剑、相剑、评天下剑客剑法为业。要做到这些,对天下各个门派的剑法皆有涉猎,也不算奇怪。你瞧他身边的婢女,不就能同时使用华山、少林、玲珑几门剑法吗。再说,相剑阁一派,百年前就已经为了避免战祸,迁徙关外,隐世不出,中原门派却难免遭受战火屠戮,再加上...”
傅沉犹豫了一下,成深接口说道,“你想说,三十年前那场劫难大祸?”傅沉叹道,“是啊,那一场劫难,我武林正道数百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尽皆葬身于那一场劫难之中,中原武林好多门派的高深武功,也从此失传了。但相剑阁,虽中原各大门派中皆有他风氏子侄,但相剑阁自身却并没有投身于江湖争斗之中,所以相剑阁中藏有中原门派本身并未保存完好的武林秘籍,也不是什么奇事。至于他出门远行为何会随身携带这些武林重宝,他既然要在中原寻父,少不得要和中原各大门派打交道,就难免要打点人情。恐怕他此行出来,随身携带的,不仅仅是我华山派的东西。”
成深伸手让傅沉打住,说道,“旁的门派的事情,倒与我等无关,也不必再做臆测。就眼下之事,师弟意下如何?”
傅沉道,“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成深道,“此事于我华山大是有利,我也是同意的。”
傅沉说道,“只是前朝文字我未曾做过深究,这卷剑谱,我凭着以前记忆,能辨别其中题目,中间的武功,恐怕还是要劳烦相剑先生为我们做解释了。师兄日里要打点华山上下,又是掌门之尊,总不好亲自过去讨教。兄弟双腿残疾,去了甚是不方便,何况我耽武道已久,未必能领会剑谱中深意。依我所见,还是派一名弟子前去较好。”
成深此时却不接口了,拿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这才淡淡说道,“不,两名弟子较好。”
傅沉眉头一皱,望向成深,眼神极为复杂。
此时,在傅沉房中,陆胜楠携郁胜宗,取了一盏油灯。郁胜宗再难按捺住心中不解,问道,“大师姐,帮师叔取杂物这等小事,让小弟一个人来拿就是了,总不会有什么闪失,怎么师姐也跑了出来?师姐还是留在那里,一会师父师叔要吩咐师姐什么重要事情,怕是要说你怠慢了呢。”
其时门派之中,师长为锻炼门中弟子,时常会交与门下弟子一些事务处理,只是郁胜宗年纪小,又没有出师,这般任务自然是轮不到他的,但他知道陆胜楠在门中地位甚高,怕自己耽误了她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担心。
陆胜楠见他心地善良,方才便请求师父免责罚于自己,现在又恐怕自己挨了长辈的训斥,却不谙世事,忍不住要教导他,说道,“小师弟,师父师叔二人是有要事相商,这才找了个借口,我若不识趣出来,那才是真的要惹得师父生气呢。”
她见郁胜宗脸上仍有不解之色,给郁胜宗搬了张凳子,让他坐下,说道,“小师弟,你听好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绝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现在咱们是在一个门派里,大家素日里打打闹闹惯了,但说到底大伙还是自己人,但若出门在外,你要会识人,辨人,广结善缘。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大家也不来怪你,但你以后闯荡江湖,终究要明白这些事理。师姐今日与你说这些,想让你好好记住,免得以后在外面碰钉子,于你自己于我华山派,都不好看。”
她见成胜玄素日里飞扬跋扈,心头有气,显然是平日里师父和丘若君缺少了管教。又见这小师弟年幼又不懂人情世故,时常给成胜玄带着一群师弟师妹欺凌,在师父师叔面前多半也并不得宠。心疼之余,也不由得担忧下一代华山弟子难成大材,心里少不得要维护郁胜宗。这些日子以来和他关系渐渐亲密起来,真拿这孩子当了自己的弟弟,那便少不了一份盼他成材的心思,于是才苦口婆心,和他说了这些话。
而郁胜宗自幼丧母,父亲和师父待自己都是极好,可总有疏远之感,父亲母亲于爱儿之爱,自古有别。从未有过谁对待郁胜宗如此亲切,不由得也当真把陆胜楠,当作自己的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