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人,声音稍微年轻一些,似乎是个中年人,他说道,“老四勿恼,这老疯子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何必同他计较。”
怪客听他这般说道,止住了笑声,往那人脸上啐了一口,他内功精湛,这一口痰吐得凌厉无比,虽如同儿戏,却不同寻常,那说话人倒也不差,飞速转身,刚好躲过,饶是如此,仍然略显狼狈。怪客面上大有得色,“一年没见,你老小子的武功怎么反而退步了。听说你又霸占了两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让妞儿缠的脱不了身了?”
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听得此言,不禁向那中年黑衣人瞪了一眼,“吾辈同为武林正道,老五,你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老五大声道,“老三你切莫听他胡扯,这人已经被关在这里二十年了,怎么能知道我在外面做了哪些事情!”
而最右边一个形容枯槁的驼背老人,则是低颂佛号,低颂一半发现不对,自己身穿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自然不愿为外人道破自己的身份,如今低念佛号,可不是自曝出家人的身份吗,竟然生生打断。
怪客不禁又大笑起来,“大师若觉得看不过眼,还是将佛号念完为好,免得日后见了佛祖,得了你佛如来的怪罪。”接着他又笑道,“瞧瞧你们这帮人,自诩名门正派,平日里干的那些缺德事,还倒不提,将一个人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窖,让他受尽折磨二十多年,岂是名门正派所为?”
老僧旁边另一人,背一把长剑,头戴道冠,似做道人打扮,正色道,“杀生为护生,此乃斩业,非斩人。对付你这等魔头,我们也是无奈出此下策。更何况,我们已经留下你一条狗命,这已经是极大的慈悲了。”他每说一句话,怪客便冷笑一声,以示心中不屑。
而一直沉默一言不发那人,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听起来年纪也不似那几个人那么老,和那老五仿佛一般年纪,却比老五平稳许多。他淡淡道,“有朋自远方而来,不亦说乎?先生二十年前前来,吾等好生招待,还留先生在这里好吃好住十多年,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多少财力,先生今日冷言相待,可太伤我们的心了。”
怪客笑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你说话总是最斯斯文文最好听的那一个,可也是最恶毒最难听的那一个。我瞧你那徒弟跟你几乎是一个货色,嘿,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我瞧瞧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怂包样子,嘿嘿,武林危矣,武林危矣。”
听到此处,郁胜宗已是满腔怒火,只觉得这六人将怪人一人关在此地,大是有违侠义道。但他从这对白中听出此六人多半都是武林名宿,深知自己不敌,爬起身来,只想回到华山之中,请求师父出面调解。
只是他动静太大,爬起来时的声音竟然被里面察觉到了,那矮胖子反应最快,也不开地窖出口,生怕慢了一步,以致门外人逃出去泄露天机,竟一头撞破地板,跳了出来,拦在郁胜宗身前。他虽然身形矮胖,可是灵活至极。他看着郁胜宗,眼中露出凶光,大声道,“是个小孩,诸位,怎么办!”
接着那五人都陆续跳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先是那老五大声道,“此子发现我等秘密,留不得!”那矮胖子点点头,说道,“我同意老五的意见。”
老道怒道,“如此对待一个孩子,你们这帮人,简直禽兽不如!”
那形如枯槁的老僧也是低声道,“我佛慈悲,我与道长是一般的意见。”
那身形高大的老三也怒道,“老和尚,你我同为武林正道,怎可任由他们这帮人胡作非为?我看老五根本就是为自己打的如意算盘,他做的丑事被这孩子听到了,便想杀人灭口。”
矮胖子老四大声笑道,“武林正道?好好看看你我现在这般样子,哪里像武林正道?简直是活见鬼了!”
老五也附和道,“老子若真想杀人灭口,你们几个就可以死一死了,这孩子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杀他作甚!只是我个人事小,咱们六人事大。俗话说无毒不丈夫,不杀了这孩子,以后岂不糟糕!”
道长冷笑一声,说道,“哈哈哈,好,老五,我早就该看出你包藏祸心!只怕老疯子吐露出秘密那天,你是要将咱们一通灭了口吧。”
地底怪客听他们这般争吵,拊掌大笑道,“老子等这么些年头,今天能见到你们狗咬狗,咬一嘴狗毛,也不枉被囚禁在此十一年了。小友还是快快去了为好,葬送这班人手底,还不如自己一头撞死算了。”
矮胖子听他此言,狞笑道,“走?我等六大高手在此,我看谁走得了。”
地底怪客笑道,“唉,老子当年就看出来了,六个人当中,明明你胆子最小,武功最差,却偏偏自命不凡,给自己脸上添光,硬把自己往六大高手里面塞,也只敢在以垂髫童子面前这般说大话,可笑啊可笑。”他突然语调一转,铿锵有力,道,“但你今日若伤了孩子,你们向老疯子索要之物,老子断断不肯给的。”
矮胖子怒吼道,“他奶奶的,你本来就不打算给!我杀了他又如何!”
怪客悠悠道,“老疯子行走江湖,所行之事,尽皆随性而起,老疯子在这里过的苦日子有点久了,颇怀念外面的花花世界,哪天我想得紧了想出去了,说不定就肯开口了。”
他话说至此,语气突然变厉,道,“但你若敢碰这小子一根汗毛,你想要的东西,老疯子就绝对不会交出来,再关老疯子十年也不会给,一百年也不会给。”
郁胜宗虽然被这六人阵势所吓倒,但仍然鼓起勇气大声道,“前辈勿扰,这六位前辈想来在江湖上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会滥杀无辜。纵然关起前辈,想来多半都是与前辈有什么误会,大家将话说开讲明了,从此各走各路,岂不皆大欢喜。”
他话说至此,那老道和那身形高大男子都是暗叫一声惭愧,老僧低念一句佛号,矮胖子则是骂了一声“他奶奶的”,扔了手中剑,双手抱胸,气鼓鼓的,过了一会,大声道,“老疯子,我们若放了这小子,你可一定答应我们的事情?”
怪客嘲讽笑道,“那得看老子心情,老子心情好了,兴许明天就答应你们了,老子心情不好,你们还得好吃好住伺候爷伺候个十年八载。”
矮胖子听他此言,气的哇哇大叫,走到一边,生着闷气,却是不来为难郁胜宗了。
那老五却阴森笑道,“哼,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事,如今还得靠我动手。”说完执剑上前,挽了一个剑花,便刺向郁胜宗胸口,郁胜宗仓促间举剑铛了一剑,侧身一闪,勉强躲过一招。
那边罢手的三人原本想出声阻止,但见此子会武,心中暗奇,也就不出手阻止,静观其变,心想老五当真下杀手再就不迟。
老五道,“哈,原来会武。”说完挺剑又是一刺,这次却直指心脏。这一剑来的好快,郁胜宗想要举剑格挡,却来不及了。
“叮”的一声,那沉默寡言的老六已经自地窖飞身而出,手中剑向前一掷,正好撞开老五手中长剑。这一下劲道极大,老五被震的手中发麻,他对那人怒目而视,说道,“老六!你做什么!”
老六的剑已经插入旁边一课树上,他上前抽回自己的剑,冷冷道,“老五久在江南温柔富贵乡,对当年我们共求之事,想来也不怎么上心了。只怕你玷污清白姑娘的事情多半是真的,依你猜想,老疯子得知此事,多半和这小子有关,你心中焦急,便想杀人灭口。老五,你不是为咱六人大计所要灭口,而是为了你一己之私要杀人灭口,我说的恐怕不错吧。”
老五怒道,“是又怎样,你敢说你刚才偏袒这小子,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老六却不去理他,而是蹲下身,对地底怪客说道,“老疯子,咱们做笔交易。今天我们放了这小子,以后这小子来看你找你聊天,我们也不管,你倒也不用急着和我们说些什么,只求你永远不要和此子说起咱们六人的事。”
老疯子则是重重啐了一口,“你当老疯子好稀罕你们这帮假惺惺的伪君子吗,快滚快滚。”
老六向众人一抱拳,说道,“诸位哥哥请了,小弟今日擅作主张,和这老疯子做了笔交易,望诸位哥哥勿怪。”老五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矮胖子依然背对众人骂骂咧咧,另外三人则是点头不做声。
郁胜宗暗想,这帮人看来一团和气,互称老大老二老三,原来私下所想,并不一致,见诸人再无加害之意,又说道,“诸位前辈,这位先生究竟犯了什么过错?再大的罪过,他被关在这地底这么些年,也该赎过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了他。”
老六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眼中精光闪动。老和尚和老道士则是一个劲的摇头,口中还念叨着,“罪过罪过”。高大男子沉默不言,矮胖子气得直跺脚,而那老五眼中,却又有凶光闪烁。
郁胜宗以为他六人为自己所打动,说道,“诸位前辈,合六人之力欺辱一人,可是正道风范?”
高大男子忽然抛却手中长剑,说道,“我不干了。我受够了这种白天做人,晚上做鬼的日子了。”
老五冷笑一声,“你休想。”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忽然被那高大男子提起,“啪啪啪啪”被连打了四个巴掌,接着又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高大男子下手显然极重,老五这几个巴掌吃的眼冒金星,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高大男子微微冷笑,说道,“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敢来对付我?且不说你小子本事,便是你为人品行,薛某大好男儿,也不屑与你为伍。”
矮胖子在一旁,则是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我踏上此道,终究是没有回头路的,老三,你走不了的。”
那老和尚叹息道,“一切有为法,老三,咱们确实没有办法再回头了。”他又转身对郁胜宗道,“小施主侠义心肠,实属难得,只是江湖之事,从来只有以眼还眼,以杀止杀,此修罗道,便是老衲也无法避免。”他又指指那地窖下的怪客说道,“便是此人,当年搅得天下大乱,且不论这十多年来的牢狱之灾是否能赎得了他的罪,便是纵容他逍遥法外,还不知有多少条人将命丧他手,又不知他手上要沾染多少鲜血。”怪客重重啐了一口,不予置评。
郁胜宗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他初时也没想过这怪客究竟为何被困于此,只是今日见六人折磨与他,心中大有不忿,这才仗义相言。听得老和尚这一番话,反而不知该如何辩驳。
那六人见他也不再纠缠,不再理睬他,纷纷从他身边走过,最后那老六从他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独留这二人。
那怪人怪笑一声,“你们几个,撞破我家天花板,不赔就想跑的吗?”只是没人理他
怪客讨了个老大没趣,才对郁胜宗说道,“你小子怎么又来了?快下来陪我说说话”郁胜宗微微一笑,那木屋给矮胖子一撞之下,几乎毁了大半,他跳下地窖,怪客正笑嘻嘻地瞧着他。他说话懒散,但瞧他之时,可多了许多感激之意。得知郁胜宗来意,那怪人把怪眼一翻,老大的不耐烦,“行了,你小子把东西拿进来就走吧。”
郁胜宗小声答应了一声,走进地窖,但黑暗中不能视物,一下就摔了一跤,怪人听到了,心中不耐烦又是多了一层,亮了一层蜡烛。郁胜宗小声嘟囔了一句多谢,将面饼牛肉便要放下就走,忽然听那怪人喘息声似乎重了起来,他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怪人却似乎面沉似水,波澜不惊,呼吸声也极为平静,心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给眼前这位前辈做了个揖,便退出去了。
他没有听错,看清他面庞的那一瞬间,怪人确实激动了,只不过他向来及其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当那个孩子转身背对着他时,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眼里,有那份狂热闪烁着。
夙愿将成。
那怪人叫道,“等等,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郁,名胜宗。”
怪人歪着脑袋,嘴里不禁喃喃道,“郁?郁?你怎么可以姓郁呢?”说完后又仔细端倪了郁胜宗一会,“像,真是太像了。”
郁胜宗被怪人盯着心里有点发毛,“前,前辈,您说像什么?”
怪人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又问道,“小子,你爹是谁?”
郁胜宗道,“家父是这华山上的一名铁匠,晚辈自小生长于此,和家父都是乡下人,说了名字前辈也不知道吧。”
“华山?”怪人似乎又有点糊涂,“此处是华山?我为什么会在华山?我来了这里多久了?”
此时怪人神情已不同于之前,虽然仍是狐疑,但已有神智不清的迹象了。郁胜宗不禁担心起来,知道怪人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的话只会越来越糊涂,岔开话题,“前辈,晚辈今日带的这点粗茶淡饭,您将就一点儿。晚辈下次来时给您带上。”他见怪人并不理睬他,又说道,“前辈可要些酒水?晚辈下次给您带来一些如何?”
怪人一听到酒这个字,似乎清醒了一点,黑暗中喘息了一会,似乎好转一些,不过他似乎每次都直接无视郁胜宗的话,这次也不例外,尽管那个‘酒’字对他非常有吸引力,“你是华山门下对吧,你师父应该是傅沉…不对,那个瘫子已经废了好几十年了,你师父应该是成深那老小子对吧…诶诶你刚才和我说话还挺客气这会瞪着我干吗啊。”
郁胜宗此刻沉着脸说道,“前辈,还请您收回刚才那几句话,此言有辱晚辈师门。”
怪人哈哈一笑,也不生气,“行了我不说了,你小子还没告诉我你师父是不是成深呢。”
“正是家师。”说道这里,郁胜宗已经不想和这怪人说话了,此刻已经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大踏步向地窖顶部走去。
“喂小子,下次来记得你说的给我带点酒过来!”怪人见这孩子生气了,嘻嘻一笑,大声叮嘱了两句,也不在乎对方没有回应自己,也不管这孩子下次是否还会过来,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睡大觉了。
只是还未等到怪人睡熟,那孩子的声音却从地窖上面传了过来,“前辈,您喜欢什么酒啊!”
那怪人笑道,“老子最喜欢的是上好的竹叶青,不过你这穷酸小子能拿来什么好酒?你拿什么老子喝什么便是了,再陪老子说会话,老子便很开心了。”郁胜宗再向地窖问了几声,再不闻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