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一片,看不见群星与明月,像是黑色的幕帘垂下,遮住了天空的舞台。
火焰噼啪作响,爆裂的木头枝条弹到了一旁正裹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披风睡觉的少年的脸颊上,惹得少年频频蹙眉。
少年微微睁开了眼,看到了逐渐变得微弱的篝火,然后他移开了眼睛,转身面对上方树叶构成的穹顶——即使篝火相比刚刚生起的时候已经变得过于微弱,但依然刺眼。
少年眨了眨眼,然后从披风中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粘在一起的眼皮,稍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树叶覆盖外的夜空。
“要下雨了吗?”少年开口询问。
在少年身边有一个棕发的男人坐在篝火旁,抱着长剑,出神地看着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穿着一件伤痕累累的灰色皮甲,那是某种鲜艳染料褪色后的模样;腰间的皮带上有几个纽扣与束带,挂着水袋和钱包;牛皮制的长靴上则绑着一把朴素的匕首。
显然,这是一个雇佣兵,四处游走,以贩卖自己的武艺为生,在帝国的境内充当杀手与保卫者。唯一与他身份不搭的,大概就是那柄精美的长剑了。
“你醒了?”男人回过神来,反问道。“时间还早,太阳还没出来,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光,太亮了。”少年回答,“而且,木头炸到了我脸上,有点刺痛。”
男人从旁边捡起一根手臂长的枝条,拨弄了一下火焰,“我还觉得这火焰太小了,毕竟野外还是有点冷的……一会儿下雨了还会更冷,你看,火总是烧不起来。”
篝火里面尽是烧成炭的木条和桦树皮,看上去才刚加进去不久,可是火焰却总是难以直起身子来。雨水将至,遍布空气的水柱作为前锋而来,已经将这堆篝火打得溃不成军。
“现在是夏季,不会太冷吧?”少年不太肯定地说着。
男人耸耸肩,并不回答他,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少年又看了看男人身边放着的燃料,与自己睡觉前相比,少了一大半。他问道:“你一夜都没睡?”
“你什么你,小子?”男人呵呵一笑,用手中的枝条戳了戳少年身上的宽大披风,“记住了,叫爹。”
“加顿,我再次声明,尽管你与我的母亲有过关系并因为这种关系生下了我,但并不意味我承认你是我的父亲。”少年隔着披风对抗那根枝条,这是男人的披风,不是他的,他并不介意枝条上的炭灰粘在上面。
男人晃晃身子,哈哈了两声,不再逗弄少年,“我就不该给你买那些哲学家写的书……不对,这得怪你的母亲为什么教你识字,她都没教过我!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没有必要给你买那些我们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破纸。”
少年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填满了怀念与悲伤。他缩进了披风中,沉默着。
母亲已经离去有几个年头,少年在那个村落孤独“生存”的时间里,他难免会想起母亲。一个萨格人在平原人的国都里生存实属不易,相比赛努斯人来说更为艰难。海德人的傲慢让他们看不起一切异族人,赛努斯人还可以抱团取暖,而族群在东方的沙漠中的萨格人只能孤身坚持。
少年总是回想在母亲保护下的还算无虑的生活,那时,他从未注意过平原人——无论是海德人还是赛努斯人——对自己这个混血儿的冷眼。
直到半年前,加顿出现了,他来寻找母亲,希望带母亲离开。
不过最终,这位雇佣兵只能够在爱人简陋的坟头倾述自己的思恋与悔意。之后,他带着爱人的遗物和一个孩子离开了那个充满歧视与偏见的小小村落。
火焰燃烧的气流声变得清晰,火光在男人的有些忧郁的眼神中跳动,似是嘲弄,又似是刻薄的指责。
男人打破了沉默。
“我很抱歉,维斯。”男人看着舞动的篝火说。那根一直在火焰中拨弄,试图让火焰更加旺盛的枝条也停下了,静待火焰缠身。“我来晚了,太晚了。我能作出的补偿已经不多了,我已经失去了她……我只有你了。”
维斯默默地伸出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漆黑的天空与树叶缝合的穹顶,他的嘴巴张了张,不过没有发声,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点雨水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随后是数不清的水珠子落到草地中,落在树叶上,落进泥土里的声音。在这一刻,世界安静得令人发指,只留下了一种声音:
雨声。
这场雨实在太大,树叶屏障很快宣告失守。加顿和维斯不得不放弃了篝火,藏到了附近一棵蛀死大树的树洞里去。
树洞入口很狭窄,两人花了一番功夫才勉强挤进去,里面稍微宽敞一点。树洞内部有些骇人,尽是虫豸肆虐的证据,看得人头皮发麻。不过这比被雨水淋湿还是要好些。
运气不错,这里不是某只松鼠的豪宅,看上去两人是第一批住客——如果不算那些蛀死大树的虫豸的话。
火焰很快在雨中偃旗息鼓,只用一阵烟尘展现自己最后的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