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吗?”
“……可以走吗?”
“当然可以。”刘康军笑意盈盈地继续看着周恒,“现在就走都可以。”
周恒望着刘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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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康军没有说谎,事实上,刘康军觉得他自己从来没有说谎。他帮着周恒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便带着周恒走出了华立医院,坐上了自己的车。
一路上,周恒都不说话。他静静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出神。他不知道自己将去往哪里,只能跟着急速前进的车的速度,像是要把过往的故事都抛在身后似的,急匆匆地就往前出发。
他很不安,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和白西安还有陈莉联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他们分开那么久。
从天日孤儿院出来之后,周恒才第一次知道被比自己大很多岁的人保护是什么感觉。他像其他户人家的孩子一样,受教育,去郊游,上培训班……他也像其他户人家的孩子一样,发烧感冒咳嗽了,抬头一看就有焦急关切的问候;生日或者考得好成绩了,余光扫到的是白西安和陈莉溢于言表的骄傲。白西安和陈莉就是一对新手父母,手忙脚乱地对周恒嘘寒问暖。一向不知道父亲也不清楚母亲的周恒,一向被当做是大人们取乐玩具的他,第一次——第一次,终于爬出了深深的、幽幽的海底,踩过那些坚硬的岩石,来到了被阳光温柔洒满的岸边。
但当他回头去看,却被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吓了一跳。
——白西安和陈莉两夫妻对周恒珍而重之,周恒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同样去“爱”他们。
这种“不爱”的感觉,犹如他在温暖阳光下的影子,他走到哪,影子跟到哪——白西安和陈莉从来不吝啬对周恒表达爱意,可每次周恒都觉得恐慌。
他恐慌地发现,他不爱他们……一点也不爱。
怎么可以不爱呢?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白西安和陈莉又对自己那么好,在外人的眼里,他们应该是互相爱着的关系……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独自一人的时候,周恒无数次叩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无论他问多少次,“爱”对于他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单调的音节。
他从白西安和陈莉的眼里收到了“他们对我很好”的信息,却无法理解这种信息之下那种莫名其妙的、汹涌而来的情感。
他无法参透“爱”字背后的真相。
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坏……所以他在想,到底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白西安和陈莉才不联系她了……
他是不是又被抛弃了……所以他才会在地下室里醒来;所以王叔叔才闪烁其词;所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所以他被扔到了那个全是白色的“监狱”。而现在,刘康军又要带他去哪里?
周恒把视线收回来,瞟了一眼正开车的刘康军,然后快速把视线放到前方车窗上……然后又瞟了一眼刘康军。
刘康军意识到了周恒的扭捏:“怎么了?”
“……那个,我们现在去哪里?”周恒不再问白西安和陈莉在哪,他甚至没有“又被抛弃”的情绪波动。眼下,他比较关心的,是他又要去往哪里。
“放心好了,你去的地方很安全,而且没有人会再赶你走。你可以在那里安心待一辈子。”刘康军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暧昧不明。周恒沉默地盯着刘康军的侧脸看了很久,大腿下被压着的双手开始酸痛了,他都毫无意识。
周恒早就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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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康军对自己也很好——周恒躺在单人床上,看着离脸只有五十多公分的“天花板”,想道。
这是一个无法坐起来、更不用说可以直起腰来走路的“箱子”——周恒是这么认为的。但刘康军还是按时给他送一日三餐,偶尔还给他水果,周恒认为这已经很好了。
他已经在这个“箱子”里躺了好久好久……“箱子”只有几个小孔,是供他呼吸的。除此之外,“箱子”里就再也没有其他光源,更不用说可以看到太阳月亮……所以周恒并不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迷迷糊糊睁眼,是一片黑;浑浑噩噩闭眼,又是一片黑。他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海底,意识越来越黏糊。他试过数数,从一开始数,却一直卡在了三,就再也数不下去了……他放弃了。
“箱子”外响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睁眼还是闭眼的周恒没听到。又响了一声,接着箱子上方出现了一个四边形,光争先恐后地从这个四边形涌入,他的眼睛瞬间被刺得流下了眼泪,他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在睁眼。
“恒恒,”刘康军的声音在四边形后响起,语气温柔:“出来了。”
周恒还没发出一点声音,四边形就快速被合上了——接着,“箱子”的“天花板”被拉开,刘康军站在“箱子”旁,一脸兴致盎然。
“他来给我新衣服了。”一时睁不开眼睛的周恒,心里这样想道。
刘康军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周恒乖巧穿好他所准备的一套规整的男式西装。
没有胸省、前后都是平整的版型、左边的门襟钮眼……这很明显的就是男式西装。当然,周恒并不知道这么多,他只知道这套黑不溜秋的西装,很合他身,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刘康军看着脸色苍白的周恒穿好了西装,小巧的脸庞正对着他,茫然地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那股专属于周恒的少年脆弱感,让刘康军心猿意马;那藏在规整西装下的白色胸脯,更让刘康军兴奋异常。他很久没有那么兴奋了。
“跪下。”刘康军不再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命令道。这个时候的他,哪还有门外的那一副斯文做派,倒是满脸满腔的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