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行走至今,在今天这个高度文明的时代中,抛弃了在远古时代可以保命的兽性,迫不及待地就要把光辉人性标榜在身。可谁也说不清,那蠢蠢欲动的、不甚安分的兽血会在什么时候,又在什么情景下,把那发育不良的人性以狂风之势,尽数吞噬。
诸拢却没有太多的关于兽性与人性两者之间的挣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就抛弃了杨灵引以为傲的人性,投入了血肉纷飞,你死我活的野兽般的情景当中,似乎他天生就是如此,眼前只有生和死的搏斗,饥饿与匮乏的较量,而恰巧是这强大的本能,让他和杨灵,以及周恒体内的那些人,包括周恒——都熬到了王一其破门而进的那一刻。
诸拢便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眨眨眼,一直缺席的周恒,终于回来了。
只是回来后,他的世界变了个样。
王一其定定望着面前那个眼底似没了灵魂的男人,似乎要将这个男人的所有灵魂都逐一检查个遍。他知道周恒苦,但周恒的这半辈子,一个“苦”字根本概括不完全。王一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他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去形容他的经历,形容他的病情,形容他的作为。周恒是一个没有办法概括和归类的人。
世人皆苦,苦就苦在,各有各的苦。
“诸拢就那么出来了?”班子茜问杨灵。杨灵在讲完地下室的那段经历后,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他在周恒的背后,把诸拢所做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这个弟弟做了什么。
杨灵慢慢把视线放到王一其脸上,王一其意识到杨灵在看他,便把头转到一边,避了杨灵的视线。
“是。”杨灵把目光收回来,回答班子茜,“他是我们的保护者,在地下室之后,就担负起保护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白井革是策划白家悲剧的第一人,对吗?”班子茜看了一眼王一其,又问杨灵。
“是。”杨灵回答,“她,我说不清。说她是好人,她的确是好人,至少对小志和以前的周恒来说是。在孤儿院那段日子里,多亏有白井革在,他们才熬得过去。但她真的是好人吗?如果是好人,怎么会不把白西安和陈莉的命当一回事。她就好像是,那么轻巧地,就确定了白家的悲剧。”
“我不怪小志给刘立杰开门。怪他干嘛?他只是个孩子,一直都听白井革的话,他就是个小傀儡。”
“白井革却也是个矛盾的人。她亲手把自己计划进了刘康军的狼窝里,却一直躲着不出现。就是在那个情况下,顾尧飞出现了。”
“顾尧飞啊——”杨灵看着班子茜的眼睛,说道:“我很多时候都分不清,顾尧飞受的那些苦,是来自白井革,还是来自刘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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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恒不喜欢在华立医院的日子。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茫茫一片,墙壁是白的,地板是白的,床单被褥是白的。他抬眼,看到的人……那些人也是白的。
那些穿着清一色白色衣服的人,把他从一个病房里推出来,周恒亲眼看着那些仪器不断在自己的太阳穴、前胸等地方碰一碰,点一点,照一照。这个房间完事之后,那些人又把他推入另一个房间,让他重复着在上一个病房的动作——“站好”、“抬起手臂”、“转个身”、“躺下”……
周恒站在走廊里,瞪大着眼睛,看着从走廊那头慢慢走过来的、穿着浅蓝色毛衣的刘康军。
“恒恒,”刘康军来到白井革面前,稍稍低着头,一双眼睛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友好地对周恒打招呼:“你好呀。今天好吗?”
周恒点点头,但并不说话,而是转头去盯着自己光秃秃的脚尖。他的鞋子不知道去哪了,他找了一早上。
刘康军从背后拿出一双皱巴巴的黑白色帆布鞋,放在周恒脚边。
周恒看了一会儿,又点点头,然后低着头,把脚套进了鞋子里。
“谢谢你。”周恒穿好鞋后,小声地道了谢。
刘康军笑了笑。他向周恒往前走了一步,周恒有点不自然,但并没有躲开。
“王队刚走啊?”刘康军漫不经心开口了。这纯粹是无话找话——他刚从王一其的办公室里出来。这次去警局,主要是要和刚回警局的王一其聊一聊。他能感受到王一其对他的防备和敌意,但王一其掩饰得很好,见着刘康军跟着他后脚进来,原本满脸的疏离立刻被换下,换上了一副客套。
但在知道刘康军的来意后,他脸上的客套就再也挂不住了。但刘康军并不在意,道了别,就来到了华立医院,拐到医院中间的小池子旁,把周恒的鞋子捡起来后,走到走廊那里,果然碰到了痴痴呆呆的周恒。
周恒乖巧地背着手,点点头。
“喜欢这里吗?”刘康军又问。
这一次,周恒迟疑了下,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但是,但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周恒紧接着问道,“爸爸妈妈呢?”
刘康军转头看着周恒,看了好一会,才把要喷涌而出的笑意艰难憋回去。他不动声色回道:“他们忙着呢。”
“忙什么?”
“不知道。”
周恒低下了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周恒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