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进入深秋,如果不看节气,没人再以为这还是秋天。连续几天,太阳都是半睁着眼睛冷不丁地在天空中闪现,地面上的人还没有看清楚模样便钻进墨灰色的云里。北风似乎耐不住性子,吹着口哨从北边窜了进来。它从树叶上掠过,毫无准备的树叶冷得哆嗦个不停,它们紧紧地把住树枝,渴望着再有半刻停留,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年纪大的树叶再也坚持不住北风的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即使百般不舍,它们终于离开了母亲的滋养,飘落在泥土上。年纪尚青的叶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叶在地上四处翻滚,看着它们被清洁工一车又一车地拉走,树枝上传来一阵欢呼……
老了终将离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守喜坐在门市门口的躺椅上,他裹紧衣服,百无聊赖地看着北风卷起的黄叶……
整整一上午,门市一个人也没有。洗完衣服的锦程站在门口四处望着,整条街冷冷清清,从南到北,除了呼啦啦的树叶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声响。
“哎,看来今天又要赔钱了”锦程无奈地在心里说。
天半阴半晴,似哭似笑。没人能读懂这个情绪。
中午时分,一个响雷在沉闷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憋了两三天的雨终于酝酿好情绪翩然而至。
哗啦啦——哗啦啦——
刚才还嘲笑黄叶四处飞散的绿叶也扛不住风雨的夹击,在一声声悲鸣中落在地上,又被雨水冲走。
雨水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汇集到门前,一会功夫,雨水已经漫到人行道的台阶上。守喜站在门口,随时准备着沙袋“抗洪”。不远处一辆汽车停在积水的前边,司机在车里看了看,估计是被前面的积水吓住,车子开始往后倒了倒,“退回去吧,要不花大钱了”守喜自言自语。没等守喜说完,退回去的小汽车正在从北面飞奔而来,司机踩足了油门试图穿过积水路段,车子从守喜门前蹚过形成的两股波浪快速向路边蔓延。守喜赶紧搬起沙袋堵住门口。
“日他娘嘞,这个鳖孙汽车”邻居拿着扫帚边扫水边骂道。
波浪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中心,汽车趴窝了。司机从车钻出来,无奈地照着轮胎踢了几脚。
守喜穿上雨衣朝着汽车走来。气归气,义归义,开了近二十年汽车的守喜对司机有着无法割舍的情分。
“你可不能再打火了!”守喜喊道。
“打不着了——”司机抹了一把雨水说。
“别打了,发动机进了水能买半个车了”守喜说,“你摘了档,松了手刹,咱俩推出去吧,再下会儿,车彻底废了都”守喜催促道。
雨水越来越急,三处汇集过来的水已经没过车底。司机钻进车里随即跳了出来。
两个人在后边使劲地推,十几分钟才将车推到了南边的安全地带。
守喜婉拒了司机的谢意,趟着水回到家。锦程看着湿透的守喜没有半点埋怨,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呢,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吧。看着趴窝的司机,她想到了以前独自一人出车的丈夫,哎,都不容易呀。
门外的雨没有停的意思,不紧不慢地下着,天更暗了,三四点钟,已经接近黑夜。守喜没有开灯,开了灯也没有人来买东西,不如省点电呢,夫妻二人一声不吭,望着门外的雨水落下溅起来一朵朵水花……
“一场秋雨一场寒呀”锦程独自嘟囔道。
“呃——”
相比这里的冷清,村子里的王晓仁家中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是一座老式的二棚楼,楼上楼下有十间房,院子东边盖着两间陪房,陪房与主房之间夹盖着一处楼梯。顺着楼梯就能走到二楼走廊。走廊上的栏杆早已经生锈,虽说刷过几遍防锈漆,但也掩盖不住剥落的铁锈。雨滴滴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吧——嗒,吧——嗒。
这座房子是村里第一处二棚楼,也是村子的最向往的住所。几乎年轻女孩都盼望着能嫁给这样的人家,住上这样的房子,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盛极一时的房子被淹没在拔地而起的楼房当中。曾经的白天鹅俨然变成了丑小鸭。
不过,房子的落后并不代表着实力的薄弱。王晓仁早早靠着自己的手艺积攒了不少的财富,具体多少钱,没有人能算得清楚。小楼早就住上了,汽车也买了,富起来的王晓仁急于寻找精神上的满足。
堂屋的笑声从院子里溢出来,倘若此时,你站在前边一个胡同口就能听到这边的喧闹。不过,在这样一个农闲时的雨天,没人去在意这个,忙碌了一秋天的人们总要放松放松,打打麻将,聊聊天也不过分。
院子里的桐树正在接受秋雨的洗礼,树叶大多数都落下了,即便是没有落下的叶子也没有生机,耷拉着脑袋勉强支撑着。一阵急雨过来打在树叶上啪嗒啪嗒乱响。地上的水坑早已经灌满,四处奔波着寻找新的出路。
一楼的客厅里。几个人围在王晓仁的周围。像是小学生一样注视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围合让王晓仁感到满足。本家的几个兄弟现在正坐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拿主意。他要不吭声,几个人连屁都不敢放嘞,精神的满足让他感觉非常舒爽。你守喜不行了,风水轮流转呀,瞧你还得意不得意了,现在,恁一家人得听我的啦。王晓仁翘着二郎腿得意地想道。
大嘴一声不吭,竖着耳朵听着丈夫的“训话”,手里独自挑拣着花生。这样搁平时,大嘴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待遇,自己周围也围着不少人呢,自己一说话,半条街都能听到。现在,丈夫不仅不干活,还在这翘着二郎腿,真是……,不过,大嘴与大炮不一样,大炮想啥时候响就啥时候响,家里老头早已经被驯服成了绵绵羊。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大嘴从心眼里佩服大炮,只不过,佩服是背地里的,表面上还是一脸不屑,她说大炮的成功绝对是偶然,瞎猫还能碰见个死耗子呢。
关于家庭地位,大嘴也曾起义过,抗衡过。甚至找过东头的半仙,按照半仙的说法,她之所以家庭地位不高是因为家里阴气不重。得聚聚阴气才行呢。半仙告诉她,半年不要拉开窗帘,不要晒被子。更不要有夫妻生活,男属阳,女属阴,削阳藏阴,六月攻城。大嘴她从东头半仙那里求过符,贴在丈夫的枕头里。狠下心来准备与丈夫一较高低。谁知,一个月下来,王晓仁就坚持不住了,多次提出要过夫妻生活,都被大嘴找各种理由拒绝了。王晓仁也没有抗议,说是去镇上理理发,谁知道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等待第二天王晓仁红光满面地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大嘴追悔莫及。从那以后,大嘴也不再敢拿床上那点事要挟王晓仁了。地位还是那个地位,没有一点改变。在这样的场合,她不敢再去打断丈夫的话,顶多趁着间隙说上一两句,算是发表了意见。
“哥,你都不着,俺家那个二癞子黑着嘞,两家人干活,地不少种吧,油也不加,明摆着沾光嘞”守全埋怨道。
“就是,占便宜冇够呢”守才补充道。
“那今年恁还伙着嘞,俺早就给你说,早点散伙早点散伙,恁就是不听,这几把发啥牢骚嘞,早散伙了,瞧瞧她还能把秋收了?”兰香不满地说。
“嘿嘿嘿,守全,你还听守喜的话冇听够?听恁爹的话有真多冇?呵呵呵——”王晓仁翘着二郎腿笑着对守全说。
守全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面红耳赤。低头这不再言语。
客厅里一阵沉默,王晓仁意识到了问题,赶紧替守全打圆场说:“咱五弟老实巴交嘞,搁恁谁,恁能吃得了这亏”
听到王晓仁的话,守全才重新抬起头。
“中啦,说正事儿,你瞧瞧守喜那一家人,现在就是空架子,要钱冇钱,要人冇人,还端着那个架子,还想让全家人都听她们的,谁还尿她那一壶呢?”兰香恶狠狠地说。
“她那两口子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前几年让俺去门市开了个修车铺,就让俺住在门市,在这不是明摆着让俺给她看门市呢?你喂条狗也得给两块骨头吧?”守才指着守喜家的方向说。
“那给你骨头没有?”大嘴笑着问。
“啥骨头也冇——”守才瞟了一眼大嘴鼓鼓的胸脯说。
“哈哈哈——”屋内一阵笑声。
守才看着哈哈大笑的几个人,一脸迷茫地问:“咋了都笑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