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陪着安醇听治疗录音时,首次从第一人称窥见了那件事的全貌,也旁观者清地发现其中隐藏的端倪。
消失的生肉,无心自动的手,安醇短暂的意识缺失,绝对不是偶然,它们全都指向了当时藏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格。
安德以前知道安在其中承担了一部分痛苦,可是绝没想到他做的事不仅仅只是承受。他还顺从高朋来的意思,做了好几件安醇绝对做不了的事,在很大程度上安抚高朋来的情绪,让他多留了安醇一段时间。
这么聪明的孩子,在情况危险的时候忍辱负重地偷生,比大人都要机智勇敢。
要是再乖一点就更好了,起码留下一个途径,能让安德无所顾忌地对他好,而不是指着胡清波说“把他送给我”。
安德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捧着安的脸颊,在他像驴似的昂嗯昂嗯的哭声里,艰难地插进一句话:“对不起,给我一个机会补偿好吗?”
当然不好,安哭得更大声了,他就趴在安德耳朵边上,哭声震得安德耳膜都要破孔了。
事实上,先天生长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者没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刻,他们习惯于在鲜血和暴力中安抚躁动的心脏,被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打动,继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又哭得那么认真,难道是觉得委屈?
安德理智上不肯相信安会有委屈的时候,一提起那件事,他只会愤怒的叫嚣,扬言要报复,示弱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安德忍着脖颈上的剧痛,皱着眉头摸上安的脸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不知所措地问:“安,怎么了,先别哭了,你怎么了?”
安的回答是一口叼住他的手指头。
安德条件反射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另一波痛感来临。可是最后安却呜咽着松开了口,发狠地在他指关节上厮磨着,像是恨极了他,可如此咬了快半分钟也没把薄薄的皮肤组织咬破。
胡清波瞠目结舌地望着安德和安,半晌才反应过来安在干什么,他猛地推开了安德,用自己的肩膀抗住了安的重量,把兄弟俩的距离拉开。
安啃得正香,骤然换人立刻不满地吠叫起来,他就像一条龇着尖牙涎水四流的疯狗,身子一挺就张着嘴朝着胡清波咬去。
不料胡清波也是个狠人,他发觉安的险恶用心后,不仅没躲,反而像武士抽刀一样迅速又果断地把胳膊递到安嘴边,动作太快差点把安门牙打掉,在安的角度看来就像是胡清波打了他一拳似的。
安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这个长得奇丑无比还装腔作势的男人竟然敢打他?他哥都不会揍他的牙!
安的牙齿嘶嘶地疼着,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疼得狠了,他禁不住大骂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你滚!别碰我!”
就像是觉得安嫌弃自己的胳膊不如安德的手指头好吃,胡清波马上撸起袖子露出白白嫩嫩的胳膊凑到安嘴边。
他敢用一个资深洁癖症患者的基本修养发誓,他的胳膊绝对干净香甜,比安德要强好几倍,而且他心甘情愿被安咬。
他说:“没关系,你咬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在安背上拍了两下,像是安抚没有得到小红花而痛哭流涕的小学生,拿出了十万分的耐心安慰道:“安,你恨我没关系,但是你要放过你自己。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要往前看。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会爱你疼你,就像对安醇一样……”
“滚!”安忽然一甩头,鼻下还挂着两道鼻涕牛牛怒瞪着胡清波,他正想成全胡清波以身饲虎的大无畏精神在他胳膊上咬一口,胡清波却被坚强地自己爬起来的安德拉开了。
胡清波本来还想跟他争夺一下,可一抬眼猛然见到他脖子上两个血红的牙印,立刻惊住了,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安德。
安德重新搂住安,眼神极其严厉地瞪了胡清波一眼,无声地批评他的自作主张。
可胡清波是谁,他在安德因为他被杨桃亲而暴怒时,就敢蹬鼻子上脸拔胡子,现在更是无畏无惧地瞪了回去,那眼神分明说:我就是比你香比你干净。
安德有一刹那想放下安,扑过去把胡清波按倒在地打一顿。最好再找一根布绳来,把他也从头到脚捆一遍,让他和安保持同样的姿势躺在地上忏悔。
他知不知道安有多恨他,知不知道安有多危险!他竟然还敢主动送上门来!这是要逼着在他和弟弟之间选一个吗?
在安德心里,胡清波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和理想,不会无理取闹,知情知趣又温和体贴。
可谁知道再正经的人谈了恋爱以后也可能会被“我和你妈一起掉进河里你先救谁”这样的问题困扰,非要做出点令人费解的事证明一下自己的重要性才罢休。
安德道:“你先回去吧。”
胡清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走。胡清波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安德保持着冷冰冰的神情看着他,那副模样分明是不容拒绝,无法商量。
最后胡清波在和安德的对视中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他低下头,慢慢地站起来,长吸了一口气。
他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诗集,语气淡淡地说:“伤口找人给处理一下吧,我先走了。”
安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端觉得他慢慢穿鞋子的样子有些落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手下意识地抽紧,想要开口告诉他晚些时候给他打电话。
安无辜受累,胳膊差点被安德箍掉。
他立刻忘了自己刚刚还是哭得嗷嗷叫的小男孩,梗着脖子大叫道:“你舍不得他是吧,我偏偏要弄死他!你等着吧!”
“安!”安德神情冷峻地看着安,咬紧了后槽牙。
安德把手伸到安背后去,一边替他揉搓手腕,一边说:“我不放弃他的,你也不要打他的主意。”
安冷笑道:“哈,我要是非得打他的主意呢?我还要弄死他,他不是不怕我吗,我只要……你干什么?”
安德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把他脸抹了一下,末了还捏了捏脸蛋。安脸颊深凹,脸蛋上根本没有多少肉,捏起来很不容易,安德也不嫌弃,反而捧着安的脸靠近自己,十分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成功把安蹭出一身鸡皮疙瘩。
安不敢置信地想了几秒后,忽然大骂道:“你就是个骗子,我是安,不是安醇!你别想把我当成他,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