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醇对自己的估计很准确,他对于胡清波的抵触情绪并不严重。仔细想想他当时为什么害怕胡清波,一大部分原因是胡清波是个老师,而且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可如今在安醇眼里,胡清波已经和“半傻”划上了约等号,和心机深沉面容淡然的高朋来差的太远了。
他看到胡清波转头跟哥哥说话时那一脸痴傻的笑容时,还禁不住为他担忧起来。
因为他深深明白,自家哥哥虽然对家里人、长辈和熟人态度温和脾气好,但实际上为人十分冷淡。
安醇还记得安德在大学期间过生日的时候,同学们送给他好多礼物,可是热闹完人都走了以后,安德连看都不看那些礼物一眼,面无表情地跟阿姨说,都丢出去,丢远点。
哥哥那么聪明,当年的高考成绩在全省乃至全国都能排上前几等,要不是为了他,哥哥可能会上一个非常好的大学,或许还会出国深造。但就算没有这样,这些年他把父亲留下的公司也管理得非常好,最近还在筹备上市。哥哥的优秀有目共睹。
所以安醇实在想不明白,哥哥怎么会喜欢胡清波这样越看越傻的人?会不会有一天,哥哥会像当年丢掉那些礼物一样,神情冷傲地对胡清波说,你滚,滚远点。
安醇心情有些复杂地看了胡清波一眼,抬手轻轻地揉搓太阳穴。
胡清波对此毫无所知。
他周身闪动着灼目的父爱之光,站起来弓着腰,第十三次往安醇面前的盘子里放菜。
安醇点头致谢,他就咧着嘴笑了,继续夹菜盛汤递纸巾,连安德都没插上手,活跃得简直像个假胡清波,把谄媚讨好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安醇轻轻叹息一声,暗自想着要是真有这么一天,到时候他得劝着点,哥哥好多年才找到这么一个人愿意跟他在一起,万一胡清波也被赶走了,那哥哥岂不是很可怜?
安醇操心操得皱起了眉头,胡清波担忧地问:“不舒服了吗?”
安德也走过来矮身弯腰,打量他的脸色,生怕他其实看到胡清波还是害怕,只是憋着自己不发作出来。
安醇摇摇头,说自己没事。他在面前盘子里被胡清波摞起来的菜山上挑挑拣拣,最后只矜持地吃了五根黄瓜丝,就摆摆手说饱了。
夏燃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和脸蛋,不冷也不热,便满不在乎地嚷了一句:“他好着呢。”然后继续往嘴里扒饭。
安醇不好意思地捂着被夏燃摸过的地方,偷偷笑了,安德和胡清波只好坐下。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结束的时候夏燃给三个人拍了合照,照片上的安德左手揽着胡清波右手揽着安醇,一脸春风得意之色,笑得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夏燃觉得这样的安德滑稽极了,她着实想把这张照片发给助理劳拉看看,让她知道她老板的霸道总裁人设是怎么崩坏的。
因为这次良好的开端,两天后胡清波受邀去安家和安醇聊天,这也是家庭作业的其中一项内容多次实地暴露练习。
当胡清波拎着一个大果篮和一罐乌鸡汤站在安家门口时,夏燃没忍住把一口水喷了出去,幸亏临时偏了偏头,这才没把胡清波特意洗过的头发喷湿。
她扶着门框,故意不让他进门,笑着对屋里喊了一句:“安醇出来,你嫂子带着好吃的来看你了!”
胡清波低下头,要笑不笑地说:“别乱叫,安醇那么瘦,得多补补。”
安醇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刚想去门口,安德忽然一阵风似的刮到了门口,推开夏燃接过东西,把胡清波拉了进来。
他狐疑地看了保温桶一眼,看到里面装的是鸡汤,还挺香的,便揶揄地笑了笑,问:“你还会做这个?”
胡清波抢过鸡汤盖上盖子,责怪地瞄了他一眼,说:“不会可以学。我尝了尝,味道应该还可以。”
安德挑挑眉:“很好。”正好我和安醇都不会做饭,也不想学。
安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过鸡汤放到厨房去了。
安醇跟胡清波道了谢,然后两人坐到沙发上,像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一样,严肃认真又不失友好地聊天,保姆夏燃旁听,家属安德负责做会议纪要。
最后,安醇意外地朝胡清波伸出手,示意他跟自己握手,夏燃赶忙提醒他照做,这是治疗的其中一项。胡清波这才又惊又喜地握住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微凉干瘦,没什么力气,实在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手。
胡清波心里酸酸地想,我以后对这个孩子要更好一点才行。
他跟安醇约好了明天上午再来一趟,到时候两个人可以交流对海子诗集的阅后感。回家后他好好准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自信满满地赶往安家,正准备敲门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尖利的嘶喊声。
“放开我,我要出去!”
胡清波神情一变,立刻重重地拍门道:“安德怎么了?开门!”
他拍了十几下都没人来给他开门,他急得掏出手机拨安德的电话,还没拨出去,身后的门忽然开了,王南山和另一个男人从后面冲了过来,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门撬开闯了进去。
胡清波跟在后面进门,抬头一望,猛然看到安醇正举着一个黑色的日记本声色俱厉地喊道:“你们休想治好他!”
安德站在安醇面前,手心朝下压着,气喘道:“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想治好他的创伤应激障碍。把笔放下,放下,没事的。”
他穿着深灰色的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红痕,模样着实狼狈。
安德试探着往前一步,安醇立刻警觉地退到卧室门口,胡清波这才看到安醇手里举着一只钢笔,笔尖反射着泠泠的寒光,正颤抖着靠近安醇的脸颊。
王南山和另一个男人见状立刻散开,准备趁他不备冲上去。可是他们一动安醇就叫得更厉害了。
安咬咬牙,忽然一挥手在小臂上重重一划,钢笔划过的地方立刻飞起一串血珠,淋淋地喷溅在地毯上和手里的日记本上。
这番变故把安德吓了一跳,他想都没想就喊道:“别靠近他!”
与此同时,安立刻调转笔尖对准眼睛。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小臂上血肉翻起,鲜血直往下淌,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大喊一声:“再动我就戳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