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醇慢慢地坐起来,倚在门口的墙边,已是满脸泪水。
他抱着毛毯微微发抖,眼睛里写满了仓皇和迷茫。
他爬到墙角,将自己的日记本找了出来,草草翻了一遍后扔到一边,然后抬起头,视线在三个书架上扫来扫去,最后盯住正对门的书架的第三层,走了过去。
那里几乎被一大摞黑色封皮的本子占领了。一模一样的款式,一模一样的厚度,纸张发黄变脆,看起来十分容易损坏。
那是他的日记本们。
他将第一本日记本取了出来,坐在台灯下,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行里,幼年的安醇用童稚的笔画写着:我心里有个魔鬼,他很可怕。
……
安德重新坐回沙发上,正襟危坐地重复道:“我说这件事没有恶意,如果让你想起来不好的事,我很抱歉。但是那天我听你在医院里提起你的朋友……”
夏燃冷飕飕地撇了他一眼,说:“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了。”
安德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说:“从哪里开始说好呢?哦,对了,你还记得那次安醇拿着水果刀想伤人的事吧?”
夏燃当然记得,而且现在想起来还心有戚戚焉,便点了点头。
安德说:“那次我瞒了你。那个人不是安醇,是安。他是安醇的另一个人格,是安醇心里的魔鬼,想要把安醇毁掉,他取而代之。安醇如果受到特别大的惊吓,很容易会把安放出来。安每次出现,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用残忍的手段杀了一只猫。第二次,他想杀了自己。”
这说法实在匪夷所思,让夏燃没怎么被电视节目、书籍和充实过的大脑直接宕机了片刻。
她甚至敲了敲自己的心口,回忆安醇说这件事时平静的语气,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两个人呢?
安德对她的反应并不吃惊,他手指活动了两下,忽然说:“我抽根烟你介意吗?”
夏燃烦躁地甩甩头,看向了安醇卧室紧闭的大门。
安德站起来把窗户开了一半,走到厨房里找了一个碗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了。
他把烟灰抖在了碗里。
夏燃嗤笑一声,敲敲茶几,说:“你找个烟灰缸不行吗?我以前抽烟的时候都没你这么不讲究。”
安德夹着烟吸了一口,望了望安醇卧室的方向,说:“我不在家里抽烟,这次算是破戒了。”
然后他贴心地递了一根给夏燃,夏燃愣了几秒,最终还是接过去了,并不点燃,只叼在嘴里解馋。
安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把打火机推了过去,夏燃看都没看,说:“别逼我,我奶奶不让我抽烟了。”
安德:“抱歉。”
他说着就想把烟按灭,但是夏燃制止了他,“你要是难受就抽吧!我忍得住。”
因为夏燃预感这又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故事了。
果然,安德又抽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尽以后,才说:“他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我真是被他吓坏了。我半夜起床,发现他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推开门以后发现人不在。我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又打电话到李阿姨家里问,都说没见过他。”
典型恐怖故事的开头吸引了夏燃的注意力,她无师自通地往最坏的地方想去,问:“他寻死去了?”
卧室里安醇手里的日记本掉在了地上,摊开的本子里有两页空白,缺失的部分恰好是被安夺走身体后的一天。
后来他曾问过哥哥发生了什么,试图把日记本里所有失掉的记忆补充完整,但是哥哥避而不谈,只让他记录自己度过的日子。
而现在,他居然用这种方式听到了这段让哥哥都无法回首的日子。
安醇慢慢地站起来,顺着门轻轻地滑下去,倚靠着门面,静静地听着屋外的对话。
安德继续说:“是的。我连夜报了警,但是没有什么用,只好紧急找到附近的朋友帮忙一起找。那一片的小区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
刘明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发愁地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天地,说:“你弟弟不会找同学去了吧?你有没有问过他同学?”
现在已经是初秋,此处又是在半郊区,温度着实不低,而刘明才却出了一脑门汗,在手电筒惨白的光线下显得亮晶晶的。
安德看在他自动请缨帮忙找人,又干得尽心卖力的份上,忍住了想让他动动脑子的话。
他耐心地解释道:“不可能。他没有要好的同学,没有朋友,他甚至不认识几个人。”
刘明才诧异地说:“你弟弟真是个人才。那他跑哪里去了?”
安德额角的青筋猛地一突,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他看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手电筒灯光,感觉心脏都快炸了。
安醇,你到底去哪里了?
他茫茫然地看着自家别墅的灯火,忽然有了一个微末的期望:或许安醇只是出门稍微活动了一下,或许他已经回家了呢?
安德越想走得越快。他渐渐地跑了起来,推开屋门来到客厅,喊了几声安醇的名字,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应答。他一步跨上三个台阶,跑上了二楼,冲进安醇的卧室,又冲进自己的卧室,还是没有人。
他的肺部着了火似的难受,失望地下了楼梯,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央,忽然一抬头看到窗外的花园。
月季花光秃秃的枝干在夜色中静默挺立,安德无端地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安醇站在花园里手拿匕首的样子。
他心里感到非常慌张,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地走进了厨房,来到了放刀具的橱柜前,看到有一个木格明显缺了一把刀。
安德的心骤然提起,跑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