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落地的马蹄声由隐而显,顷刻之间,马蹄声响已到了山腰,吸引着李自成军将的注意。
林海之中,夜深雾重,但闻蹄声急落,却不见抵近人像……李自成手下亲随正要呼问口号,突然,有人从马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又咳嗽一声,把附近成群的山鸟惊起。
“自成老弟,你张哥来迟了,勿怪!勿怪呀!!”只见一黄脸长大汉子第一个跳下马来,迈步朝李自成走去。
“张哥!我……我……”
“来了,老弟!唉——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嘛……”
两个张开双臂的老男人四目对望、凝视着彼此,继而拥抱在了一起,半晌又再度分开,然后相视一笑罢后,又互相朝对方的胸口狠狠地捣上了那么一拳……
此刻,在这幅枭雄聚首的泪燃画面里,张献忠和他的一生之敌李自成仿佛就是一对多年未见后仍然感情深厚的生死之交,他们互相间可以毫无隔阂的亲热拥抱问候,彼此都没有哪怕半点的敌意流露。
……
……
过了半个时辰后,李自成被张献忠秘密地安排进了自己公馆内,而李自成身边除了谷英、张鼐,连一个亲兵也没有带迸城来,以显示他对张献忠这个老伙计没有戒心,极端信任。
等到众人在花厅中坐定以后,等宴开席之际,张献忠麾下的第一谋士徐以显趁机几次暗中打量观察着这个同自己主公并驾齐驱的枭雄巨寇。
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生着连鬓胡子的李自成此时将那顶常戴的白色尖顶旧折檐毡帽放在了茶几上,酒酣胸胆尚开张,端着海碗就着蒜头,呼噜呼噜地大口吃面……
虽然身处官军大将的府邸(张献忠现在还是明朝的谷城守将)却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神态自在,没有丝毫不安。
徐以显趁着机会,在桌下用脚尖对张献忠的脚轻轻碰了下……张献忠的心中一动,但是他既不望向徐以显,也不做任何表示,似乎对他的用意毫不理会,陪吃了一会儿,张献忠起身往厕所去了,徐以显见状见机也跟了出去,花厅里只留下白文选作陪李自成父子,边上还有几位亲兵在一旁伺候着。
徐以显守候在厕所外边,盘算着如何对李自成下毒手。等张献忠系打着裤腰带,吊儿郎当从厕所出来,他赶忙迎上去小声问:
“大帅,您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下什么手?”张献忠挑着牙略带讶异问道。
张献忠的回答及惊讶的表情让徐以显倍感奇怪。他本想把趁机在此杀掉李自成的主张直接说出,但刹那间踌躇了,改为试探的口气询问:“今晚,巡按大人可是对大帅谈到了李自成之事?”
张献忠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了?”
“……他的一位亲信幕僚也把这意思对某讲了。”
“噢,那你觉得怎么样?”
“……大帅,我们并非真心投降于朝廷,不过是暂居此间,待机而动罢了。既如此,大帅又岂能卖友求荣,失天下义士之心?!”
“对呀,那你怎还要额下手?”
“……大帅,以在下愚见,大帅您虽不应听从林铭球的话将李自成缚献朝廷,但也不可将他放走,遗将来无穷之患。大帅平日也私自同我谈过,日后同大帅争天下者惟李自成一人而已,不如趁此良机,暗中将他除掉,则今后天下义军惟大帅大旗所指,谁敢不从!”
张献忠的心一动,没有马上回答。
他虽然比李自成起义略早,一开始就独树一帜,为早期十三家之一,比李自成著名得多,但他不像李自成那样很早就抱着推翻朱明江山的野心,并为达成这一目的而严格要求自己和部属,时时不忘“救民水火”。虽然他有时也想到日后改朝换代的事,但思想上就是个流氓无产者。来到谷城就是怀着投机主义,希望明朝会给他正式名义,发赏军饷,按照他的要求将襄阳一带的防御交给他,让他可以割据一方,等待天下变化。
但是现在这些设想八字还没有一撇,自己这几年打家劫舍的积蓄的金银珠宝却因这一年多来行贿(被索贿)给北京的大官们、湖广的大官们反而少了不少。将近一年来的归顺经历逼着他认识到明朝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更由于徐以显、潘独鳌这些失意文人和野心家来到他的身边,使他争夺天下的思想完全形成。但是现在他感到最恨的是北京的混蛋朝廷、襄阳的文武大员,以及才到谷城的林铭球,却不是李自成。他想自成兵败来投,正是瞧得起、信得过他老张,要说李自成将来会跟他争天下,呵呵……远得很呢!
徐以显见他沉吟不决,赶快接着说:“请大帅不必犹豫。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自古争天下者,兄弟父子之间尚且互相残杀,何况朋友!唐太宗杀其兄弟,仍为千古英主,光耀史册。霸王项羽在鸿门宴上不忍杀害刘邦,终至自刎乌江。大帅起义至今,杀人无数,何用在一人身上动妇人之仁,重蹈项羽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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