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嘴角浮现一丝讥笑,低下头掩饰自己嘲弄的表情,却声音柔顺温婉的认同:“嗯,你说得对,是这个理。”
想到什么有趣的,话锋一转,她抚掌笑得快活:“说来有趣,刚在青园里,我见到与长令侯家裴四小姐相好的那群小娘子们,和赵小姐她们几个在争嘴,吵得厉害,往日里领头的裴小姐,一向和那些小娘子们焦孟不离的,今天却不见;裴小姐历来是个有分寸的,要是她在,还能大家伙吵几句就歇住了,今天这模样,我瞧着似乎是不能罢休,估计再闹下去,连束院的执戒先生也要惊动来,那可就精彩了。”
回知笔尖婉转顿勾,墨续不停笔走龙蛇,随口答:“可能是有事不在吧,昨日听山长提起过一句,好像裴小姐家里的长辈和大兄今天会来探望,估计是去与家人见面了吧,所以才没有和那些小姐妹们在一起。”
闻言,钟鱼手下一顿,不由猛地暗暗深吸一口气,刹那间,她耳边好像有澎湃激流鸣响,胸腔里心脏在砰砰激跳,越来越激烈,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脸都在因为情绪激动,而无法控制的双颊潮红。
钟鱼眼睛闪烁的忽明忽暗,像是在揣度什么,深深浅浅的心绪在起伏不定。
看了眼无知无觉似不为外物所扰仍然在专心写字的回知,钟鱼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她故作恍然想起的样子,懊恼的一顿足,软软的笑着道:“哎呀,我都忘了,之前答应了帮江家大娘子补的披风弄好了,还没给她送去,这天就要下雪了,我趁早走一趟,免得耽误了让她恼我。”
说罢走回自己的铺位,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个包裹,步履匆忙的又出了门,心急火燎得连门都没有关严实也不知。
寒风从门缝吹入,凛冽寒浸彻骨,吹起回知脸庞垂下的几缕发丝,烛火摇曳几乎熄灭,灯影下她眉眼不动,沉静如水,铁画银钩笔下行走一行字——
长天不可望,鸟与浮云没。
门外有人在唤:“回知姑娘在吗?”
回知停下笔抬头:“在的。”
“有人来看望姑娘,在实贺堂的尺字号房等您。”房外叫她的是书院负责杂事的婆婆,书院有访客时,她也会帮传传话跑跑腿。
回知放下笔应声出门,她料想是齐伯和小年来了,毕竟她在这里并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到了给学生接待访客用的实贺堂,果不其然见到小年和齐伯两人,小年见了回知欢喜不已,一迭的嘘寒问暖,问回知书院里的生活巨细,又念叨聊起她和齐伯在镇子里听闻的,各种家长里短和市井闲话,像只歇不了嘴的小麻雀一样热闹。老实憨厚的齐伯,也笑呵呵的搓着手,慈爱的看着回知和小年说话,时不时应合小年的话题,补充两句嘴。
回知心里暖洋洋的,三人长期生活在一起,一同辗转几地奔波共苦,一路上,齐伯像默默关心她的慈祥长辈,小年就如同是她爱操心的妹妹,已经成为她家人般的存在,他们彼此关心,相互照顾,在一起的日子,真的是琐碎又平淡,可是充满了静好恬和。
“小姐,我给您做了蜜枣儿,可好吃了,您收着天天吃上几颗,又解馋又养血气,对身体可好了,等开了春,我再给小姐做您最爱吃的青团圆子;对了,这是我给你做的暖袖,填的是上好的貂绒,暖和极了,这小罐子里的是齐伯用春天采的薤白、马齿苋和春笋做的腌菜,香得很,随便勺一小瓢淋在白饭上,就能下一大碗饭,冬天里能用到的鲜菜少,给您调调胃口,别不舍得吃,家里还存有一大坛,下回我又给您带。”小年像个管家婆不停的叮嘱,生怕自家小姐在这里受了苦,遭了罪。
回知笑吟吟的看着她不停拿东西的忙碌身影,不禁莞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心,书院里生活条件还是很好的,虽然不比大户人家,但可比普通人家的日子过得舒服,我在这里一年了,你还不清楚?天气一天比天冷下来,没事你和齐伯少跑点,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有事我会让人知会你们的。”
小年一副老母亲样的唉声叹气:“哪里能放心啊,哪里又放心得了啊,小姐您身边也没个人伺候,我和齐伯哪天不操心着您,小姐您又不是那些要去考功名的书生秀才,明明是个该享福的,好好儿的,却跑来吃这些个苦。”
“浑话。”回知笑着捏捏小年噘起的嘴:“学无止境,唯有身处其中,方知其中的乐趣,你不懂。”
“小年,小姐自有自个的主意,你莫要胡搅蛮缠乱说话。”齐伯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主人家的事,下人不要过问太多,只要尽心服侍好主人家就好,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的横加干涉,逾越坏了规矩,虽然小姐脾气好,是个好主人家,但也不可忘了尊卑太过了。
是以齐伯认为,小年心虽是个好的,但是不该管的,还是不要管得太宽,也是她年纪小,又出身农家,被家里为几袋米粮卖了后,到了牙婆手里还没来得及调教,就让小姐买了回来,才会如此没上没下的不懂规矩,也多亏回知不曾和她计较过,放在一般的主人家,早就被打杀或发卖了。
回知倒不以为意,反而劝齐伯:“无妨,她也是关心我,齐伯不必说她,我倒是觉得小年赤诚坦荡的样子,甚好。”
小年得了回知的肯定,得意洋洋的朝齐伯扬起小脸,齐伯笑着摇摇头,小姐没意见,也不再多嘴说什么了。
把上次回知吩咐买的几本书交给她后,小年又细心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告别回知,和齐伯趁着天色尚早,雪还没下下来,赶紧返回镇里,以免夜黑风雪大路上不好走。
回知目送引客的婆婆带着小年和齐伯离开,才拿着小年送来的东西,转身离开实贺堂,转过山墙,步廊那头有几个人也刚好从对面迎面而来,其中一位正是钟鱼之前提起的长令侯家的四小姐裴绛,而她身侧并行的两位高大男子,其中身着玄色锦袍的,竟是回知都快忘到九霄外的燕王褚黐沣。
陡然之下遇见熟人,还是不怎么愉快的记忆里的熟人,回知倏地一怔,下意识的手收紧怀中的包裹,身形微僵。
万万没料到竟会在此地意外见到燕王,一时间,脑中乱成一片兵荒马乱。
褚黐沣也看到了回知,霎时有些猝不及防,之前还漫不经心的模样风云变色,他黑亮的桃花眼闪动不明意味的光芒,忽明忽灭的难辨意味,淡色薄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隐藏所有情绪。
“怎么了,燕王殿下?”裴绛还沉浸在之前的话题里,自顾说个不停,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回知,见到燕王停步,不禁奇怪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