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侍表面哈哈做谢,说些客套的话,但心中洞察如烛——好你个奸贼!三两句中就要挑拨我与其他长侍的关系,我与你无冤无仇,事事顺你心意,你不念我是你下属便罢了,却仍是句句逼压、处处使坏,要是有何人得罪了你,你是不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换在平时,剑尺长侍二人听到自己不如别人,早就气色上脸,但此时却是一言不发、面色如纸,实乃是心中惧怕所致——一怕那追杀之人、二怕这毒士书生。难升米本来在一旁乐的看笑话,此时也看出端倪,猜知事态不小,这才道:“剑长侍、尺长侍,你二人求见老夫,说有生死攸关的要紧事,这便说来听听。”
剑长侍与尺长侍对望一眼,各从怀中掏出一桩物事来,难升米一看,顿觉火气上脑,原来他二人所拿的乃是一只凸头的铁笔、一把断刃的钩镰,上面血迹斑斑,再无往日的澄澄亮色,只听剑长侍道:“我等此次奉命杀贼,原要擒得那皇甫嵩与朱儁,但皆被一人坏了好事,那人武功奇高,我等不能抵挡,折了不少手下,连雕、镰、笔三位兄弟也俱死在他掌下……”
他话语尚未说完,那少年书生的面上已满是怒意,厉声道:“废物!废物!枉你们一向自诩武功高强,怎得对方只有一人也将你们打得如同丧家犬?国主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他旁若无人般的不住唾骂,那剑尺长侍二人心中有气,但却不敢言说半句。倒是那难升米老成稳重,道:“此次擒杀皇甫嵩朱儁二人,国主可谓大花精力,非但你们十二长侍倾囊而出,更是遣派密忍数百,求的是便是务必将他二人拿下。如此众多的人力,怎会于一人之前如此脆败?又怎会将你们二人逼的如此惧怕?”
尺长侍道:“不是属下无能,只是那人武功着实太高……那日洛阳城中,镰、笔二位弟弟请命要做那围剿前锋,我与剑四哥不好拂了他二人为国主用命的美意,便分出一半人马与他们,我二人另在外围设伏,原已将那朱儁擒住,但怎料的突然杀出一个黑衣人,那人……那人身法招式均是出奇的迅疾,我等仓促间不及应变,当场就被他杀了十几个弟兄,镰九弟、笔十弟二人联手相攻,我和四哥尚未看清楚那人出手发招,两位弟弟已然身死……”
“什么?”那少年书生此时也起了惧怕之意——这十二长侍的本事他也清楚,虽不是什么超凡脱俗之辈,但也算是一流好手,这二人手持熟稔的兵器联手相攻,竟然被人一招所毙,这到底是武功还是妖法?他与难升米面面相觑,半晌才道:“你继续说……”
尺长侍道:“那人戗杀两位弟弟后,不肯停手,又连发数掌……在场的弟兄避无可避,被他强猛刚烈的掌风所笼,一个个竟……竟骨骼碎裂、筋脉尽断而死!”他说到此处,脸上铁青、密布怖色,显然当日之景,到此时都惊魂不定。那剑长侍接过话,答道:“兄弟赴死,我二人当上前为他们报仇,但那人武功奇诡高强,纵是合力上前,也不是他一合之敌。我二人身受国主隆恩,为国赴死原是应该,但如此死了只是白白辜负国主的栽培之恩。加上此人武功奇高,与我们为敌,怕是对国主大大不利,这才做了那战场逃兵,欲赶来此处,向国主禀报此人此事。回长安途中,发现雕五弟与一众手下……可怜雕五弟英勇一身,到头来却落得死无完尸、四肢俱裂……”难升米倒吸一口凉气,缓缓道:“那……那雕长侍也是被此人所杀么?”剑长侍点点头,道:“我与尺七弟检查过在场诸人的伤痕,断骨处皆是漆黑,运气行力也与戗杀九弟、十弟的手法一致,应是一人无疑。”难升米道:“那你二人可看清那人年龄模样?”剑尺长侍二人俱是摇头,道:“他以面具蒙脸,身上又穿着不显身材的宽大黑衣,我二人确实非但不能看清他身材相貌,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那少年书生皱眉道:“世间有此武艺的,也只有天下五奇、吕布、曹乱尘了,乔玄、司马徽那帮老家伙发过重誓,绝不会过问世间事,况且这帮老骨头的修为各相迥异,但都是名门正派的武学,断然不会使这么阴毒狠辣的掌法;那曹乱尘武功不错,所学甚杂,世间传闻他博识天下武学,武功路子也是奇诡莫测,但这小子为人迂腐正派,这种邪魔的武功他也是不会学的……更何况当日子午谷中,他已入我觳中、被我妙计杀之,也不可能是他。那么,唯一有此能耐的,便是那温侯吕布了……在子午谷中,我见他出手如龙似虎、霸道无比,的确不枉天下无双的威名,他武功一向刚猛,一招间将人打得骨骼碎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还听到传闻说,这吕布虽为董卓义子,但心中另有所图,更与王允蔡邕等人暗地里勾勾搭搭、纠缠不清……是了,看来与我们作对的,正是这温侯吕布!”说到此处,他目中锐光已现,杀机毕显。
孰料难升米不住摇头道:“不可能的。”那书生问道:“为何。”难升米重重一叹,道:“前日董卓宴请国主与老僧,他与张辽高顺等人俱在同席之列,那日董卓兴致甚高,宴会直饮至次日清晨。试想他人在长安,又怎会现身洛阳杀人?”那少年书生一顿,思考了一会,道:“会不会是那吕布找了一个替身,故意搅局,此人奸猾老谋,这等事说不定是他故意为之?”
难升米听这少年书生说吕布奸猾老谋,全然不想想自己奸猾老谋更远甚于他人,内心对他更为鄙夷,但他喜怒不行于色,只是答道:“也不可能,他当日说话饮酒,举手投足间俱有一番翻天彻地的武勇风度,在场众人皆能清楚的感受到他那股逼人的威风。国主的眼光一向精准,宴后也和老僧夸赞这吕布无双之姿,说他气度威严、非常人可及,是为真英雄。若是找人假替,纵使容貌生的再像,也不会有如此感思。”
少年书生喃喃道:“既然不是吕布,那还有谁呢?这天下间还能有谁有如此能耐?”难升米陡然双手一拍,惊道:“我想起一人了!”他不待那书生诘问,反是向剑长侍问到:“那黑衣人所戴的面具是否乃是一张骷髅鬼脸?”剑长侍咦了一声,道:“正是。”
“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难升米早年与卑弥呼逃至汉土中国,身入佛门,中土法号灭寂,此时已近二十年,他虽无佛家止杀仁爱之念,但这么多年礼佛参禅下来,于修身养气处倒颇有成就,一向老沉如他,此时惊得连呼不妙,足见此人之能。只听他道:“公子你有所不知,那曹乱尘初回中土时,在徐州城与单经、淳于琼、麴义等一众高手动手,亏得那人相助,二人合力斗翻了数百人。你想淳于琼这些、麴义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所率的人马又都是袁绍、公孙瓒麾下精锐,可偏偏是这么多人竟被他们二人打了个死伤殆尽。其后乱尘先走,她孤身一人迎战张闿所领的五百悍匪,又把对方杀得只剩张闿一人。此人如此了得,眼下与我们为敌,那非但国主的大业不妙,连身家性命都有安危!”
那少年书生也是一愣,他初出茅庐不久,并不知这世间事,难升米便将黑衣人在徐州城相助乱尘与诸人夜战、孤身夜闯堳坞从董卓千军万马中救出乱尘的桩桩事迹尽数说了,待她说到那黑衣人在咸阳城假冒乱尘、吓得李儒等人如同丧家犬夺路奔逃时,心狠稳重如那少年书生,也不由得内心里咯噔好大一震。待难升米将黑衣人的事迹说完,众人皆是呆立半晌,再无他话。
却听水囚中的卢植气若游丝的笑出声来,难升米讶道:“卢大人所笑何事?”卢植受囚牢毒楚已深,仍是勉力发笑,道:“老夫……老夫笑的是……是你们,你们这一干妖贼……妖贼作恶,自有天收……我大汉中国,人才……人才济济,多有慷慨义士,这便……这便……咳咳……”他说话用力颇重,都咳出鲜血来,但仍是鼓足全身力气,放声续道:“这便……这便取你们狗命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这么一笑,激起水牢中众多大汉名臣武将的壮烈情怀,皆是随之大笑,夜长侍一时气急,拿蘸了盐水的长鞭狠抽众人,长鞭啪啪作响,众人笑声反而更大,那笑声似要腾飞入天、越于九霄之上,在这逼压黑仄的水牢中回响,直入炸雷一般轰进难升米等人心里。
那少年书生心中烦躁,道:“怕他作什么,我司马仲达智谋无双,冠绝天下,他安能奈我如何?!他不找我便罢,倘若自寻死路来找我,我必教他千刀万剐、蛇咬虫噬而死!”那夜长侍性格鲁莽火爆,并不能从少年书生的颤抖口音中看出这句实乃是他自勉**,以掩饰其内心深深的惧怕之意。果然那夜长侍哼声道:“国主天命加身,司马公子智谋贯世,国师经多历广,那人只不过是个蛮勇匹夫,怕他个鸟!不如属下多派人手围剿,让他们汉人见识下啥叫‘时日不久矣’!”
众人都知道这夜长侍口无遮拦,十足一个无脑的浑人,能在十二长侍中排行老二,全因其大哥日长侍的功劳庇佑所致。众人也不与他计较,只听难升米浑浊的口音响起:“也好。那我便拨你五十暗忍,先把此人的行踪找出来,然后速来回报,到时司马公子自有妙计擒杀,你莫要贪功、打草惊蛇,让他跑了。”他目光望向那书生,只见那少年书生点了点头,恨声道:“阻我大业者,必杀之。”
日长侍寻思今日事变突然,原本所求的退隐一事又是无法开口,二弟鲁莽,反而又将自己拖入世事泥淖中,心中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但他手足情深,二弟赴险,他怎能置之不理,只好怏怏道:“属下不才,愿陪二弟同去。”难升米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许久,直将他周身的鸡皮疙瘩要激起来,这才道:“也好,你兄弟二人同去,小心行事。”他转身又对那少年书生说道:“我得去长安见一下那董卓,将此间事态说与他听,看他能不能相助一二,这水牢之事就多多麻烦公子了。”
少年书生嗯了一声,道:“那董卓意欲掌控天下,此时已按李儒之计蚕食汉室,正值关键时,此刻长安有人搅局,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国师你且速去,他兵马众多,定会调拨人手借与我等。”
日长侍见应对之策已然议定,自己久留在此不免尴尬,便向众人告了辞,领了弟弟夜长侍欲出水牢,可方走到水牢入口,却听卢植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嚎,他不由得转身来看,却见那少年书生命剑尺长侍用兵器将一团团通红的木炭扔至卢植所在的空心铁柱内,那木炭滚烫,卢植赤身裸体,怎能不被烫的生疼?此时虽已是春花五月,但长安地处西北,并不显暖,这水牢离地面甚远,加上长年累月没有阳光照耀,故而阴寒无比,此时少年书生所掷的木炭原是高台石盆中用来取暖所用,竟被他想来如此恶毒的手段折磨卢植。可怜那卢植一生排戈赴主、赤胆丹心,到年老发须花白时,要受这般非常人都能及的痛苦折磨。
借着飞舞在空中的木炭火光,剑长侍看见卢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满是悲愤,身躯也不住扭动,双臂欲要从穿骨铁钩中挣扎而出。剑长侍将憋在胸口许久的那个口气重重的叹了出来,这才缓缓的顺着来路而返。
长安城中忽然下起雨来。那雨来的甚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已密如瓢泼,扇长侍不得不以铁扇遮在额头上,以阻那雨水糊了视线。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小小的酒肆,她抬眼见天色漆黑如泼墨,怕是这大雨一时半刻也不会消停,便起了煨一壶烧酒驱寒的心意。可方方走至酒肆店口,斜地里穿来一把青竹纸伞,扇长侍心生不快,拿眼瞧那抢先之人,只瞧了一眼,便瞧得痴了——那伞下人婀娜娉婷,穿着一件春绿素色长裙,腰间悬着一个碧绿如烟的玉佩,周身再无修饰之物,但偏偏就这么一个丽人,乌黑的发丝垂至后肩,风雨一激,似柳叶飞絮般微微摇摆,显出一张如芙蓉出水一般的丽容来。扇长侍虽同为女子,但见到这般柔情绰态、芳泽无加的绝世美女,也发自内心的惊叹艳羡,正出神间,却听那少女开口道:“姐姐好美的扇子,可否借我一观?”
扇长侍只觉声音甜美糯软,不由为之动容,毫不思索的将自己从不离手的武器就那般恭恭敬敬的送至那少女手中,更是笑道:“妹妹有此雅意,我安可不借?这雨势甚大,不妨我请妹妹进屋中同喝一壶热酒,再细细观赏,如何?”那少女接过扇子,待细细观看了铁扇后,道:“不必了。”扇长侍讶道:“哦?那是为何?”那少女微微一笑,却如同满树梨花初开,瞳光流彩,宛若星辰,只听她酥语柔声道:“我要向你借另外一样东西。”扇长侍亦笑,道:“借什么?”那少女答道:“借你的命。”
扇长侍果然高手,立刻便知情形不对,她速来先下手为强,手中铁扇已如团花飞舞,直卷起周围烟雨,急急扫向那少女面门,于此同时她身子借力飞趋而退,欲退入大雨中,好发出怀中呼叫救援的烟花信号。但见她那铁扇如黑戈弧月,眨眼间已削至那少女面门不足一尺处,旋即陡然一转,割往粉颈。那少女面上仍是微微吟笑之色,在所有看客都以为铁扇割破她那雪白粉嫩的脖颈时,这才从春绿色的衣袖里缓缓伸出一只玉萧来。那玉箫虽是后发,但却是先至,一时间似乎风雨静止,玉箫的萧孔划过风雨烟尘,吟声微微一响而过。扇长侍的铁扇连同她的头颅已散成一片一片,抛向那黑压压、逼仄仄的雨空。酒肆内的众人还未瞧清这瞬间的凶杀之时,那绿裙少女已持了竹伞没入了那嘈杂不休的大雨里。
殷虹的血水自太尉府桐木大门的高高石槛中漫出,混着方方止消的雨水,染得太尉府外的青石道路一片血红,圈长侍一人一圈站在冷风细雨里,望着回廊楼宇间一地一地的伏尸,再望向自己手中那对锋利光滑仍旧的日月乾坤圈,不由得微微笑出声——今日一战,他以一人之力,横扫太尉府,将他全家老女老幼共计一百六十三口,连同府中豢养的骏马、猎狗都尽数杀了,这便可以回去向国主复命,随后再烫一壶家乡的清酒,以暖一暖这因杀人而杀得甚是疲倦困乏的脾胃罢?他从怀中掏出白纱,将双圈上的血渍细细拭净了,方要离开这再无活物的太尉府,却听见后院的闺阁内一声轻轻的响声。
他身随意动,一连几个纵跃,便从那闺阁的扇窗闯入,进得闺阁内,却见一个绝色殊容的青裙少女端坐在闺房里,正对着一面铜镜怔怔的出神,丝毫不为自己闯入闺阁所动。
圈长侍并不是好色之徒,但这少女实在生的太俊太美,自己只被她拿眼轻轻那么扫了一下,情怀便恁得十分激动荡漾。他虽被她美色所动,但心想自己有重任在身,国主卑弥呼明令要杀尽太尉府中任何一个活物,上至不相干的奴仆用役,下至犬马牛羊、花鸟虫鱼也是一个不留,倘若自己漏了这个女子,那回去后如何交代?卑弥呼的手段他可是知道,想到此节,他才下得狠心,纵是要这人间绝色香消玉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费了好大力,才好不容易收敛住心神,开口问道:“你可是太尉黄琬家中亲眷?”那少女仍是不惧,微启朱唇,轻声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圈长侍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是下不了手,更是多言了一句话来:“在下奉命前来灭庄。若不是家中亲眷,自当逃命便是。”——于他心中,他巴不得那少女说一声只是邻家少女,误留在太尉府中而已。哪怕那少女一言不发,只消现在跑开了便成。孰料那少女微微一笑,柳眉轻扬,道:“你要杀我么?”
这一笑如云散风清、似迦叶拈花,将竟将圈长侍瞧的痴了,连同心中的杀戾之气都吹散了一般,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柔声答道:“身在江湖,不得不为;主上有令,不得不杀。”那少女亦是叹了一口气,道:“那现在,我便是最后一个了。”
那少女将手中的铜镜放回妆台上,也不起身,只是斜斜的转过身来,那一双如水如烟的妙目直视着圈长侍。圈长侍何曾见过如此这般人间丽色,只觉得神昏目眩,只看了一小会,忙不迭的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却又舍不得离了别处,只得落在她洁如白玉凝脂的手臂肌肤上。只听那少女幽幽道:“阁下非杀不可么?”圈长侍勉强提起手中双圈,长声叹道:“小姐,对不住了。”他原以为那少女要惊慌失措,没想到那少女非但不逃,反而将莲藕一般的酥手双双搭在日月乾坤圈上,柔声道:“那你来罢。”圈长侍忽的明白什么似得,急声道:“你!你是……”他话尚未说全,那少女兰花似的纤指微微一动,圈长侍的头颅便已自脖颈间轻轻落下,滴溜溜的在木质地板上滚了数圈,方才停下。
细雨似烟,黑夜如墨。一辆马车便在这烟雨夜色里的长安小巷中慢走缓行。偶尔有夹着雨丝的微风迎面而过,惹得那系在马脖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忽听坐在马车里的女子轻轻咳了一声,驾马的车夫拉停了马,掀开车帘,对着那女子弯腰一躬,颇为关心的道:“扇头领可是身体不适?”坐在马车内的女子又咳了数声,这才答道:“嗯。这几日长安忽风忽雨,我一时不查,染了风寒。”那车夫自腰间解了一个葫芦,递至那女子手里,道:“这是家乡的樱酒,虽不甚烈,但可解风寒,扇头领若不是不嫌弃,不妨喝个一两口。”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多谢了。你姓名为何,待我向国师回禀了任务后,会向他美言几句、提拔于你。”
那车夫止不住的欢喜,连忙道:“小人贱名,何足挂齿……”这话刚刚说完,猛然刮起一阵乱风,又听一声尖锐的哨响,随即传来数十处脚步奔动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此埋伏已久,那女子脸色大变,那马夫非但一丝不惧,反而笑嘻嘻的道:“扇长侍已死在长安城中多时,你当我等不知?时到此刻,你又何必再装?”那女子浅浅一笑,自发髻间整个撕下一张人皮,现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柳眉桃目、红唇素妆,只听她淡声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所以早在酒内下了毒。十二长侍里善于下毒的,也只有你老八毒长侍了。”
二人说话时,诸多邪马台忍者已将这马车团团围住,那车夫这才嘿嘿笑道:“好说。”他缓缓摘下斗笠蓑衣,又卸了顶贯的白发,露出倭人才有的朝天光额与小辫子,又将脸上人皮撕了,抹了抹颜面,现出他原本的面目。
面对着狞笑不已的毒长侍与各持兵器围上来的诸多忍者,那少女仍是淡雅如霜,道:“你也真舍得本钱,为了引我入觳、饮你毒酒,竟敢以己为饵、孤身赴险,这份胆量,倒也不俗。”毒长侍从怀中掏出一把明亮亮的匕首,哈哈笑道:“阁下才是真的了得。我这酒奇毒无比,常人一沾即死,你内力倒也当真厉害的紧,时到此刻,竟仍能开口说话。剑、尺两位兄弟讲你武功高绝如神,现在来看,你终究是人不是神,这便纳命来罢!”
那少女面上反是露出一丝微笑,如同春日里的的芳花绽开一般,随后樱唇微启,那毒酒似脱弦的利箭一般喷往毒长侍脸上。
今年长安的天气不知怎的,这场夏雨过后,天气反而更是显寒。皇甫嵩双手紧握着重剑盘膝坐在郊外一处空地上。他从头到脚俱用黑布笼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天色晦暗,那一双英目精光四射。天色将明,雨气更甚。他孤身一人坐在此地已经有一日时分了。他的黑衣、长发、肌肤皆被那雨气浸透的湿漉漉,但他仍是这样一动都不动。他是在等,虽然他不知道那鬼脸恩公这样安排的用意,但他就是相信——在几可通神、碾压一切的威强武力面前,还有什么可以惧怕、还有什么不值得相信?他从政几十年,始终坚信,这世间暴徒贼子若是逞凶作恶,当以更大凶猛威恶逼压惩罚于之,好教世人引此为鉴,不敢肆意妄为。这鬼脸怪人对这帮倭狗下手残凶无比,反是对了他的胃口。眼下这鬼脸怪客既已布下诱敌之策,自己纵是不敌身死了,这帮狗贼也断然难逃其手。自己的一条贱命与汉室群臣的血仇相比,如之奈何?!
他就这样思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时辰,夜色已然大光。这才听到周围灌木林丛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轻音。“终于来了——”他内心轻笑,身外强敌环伺,反觉得说不出来的舒坦与快意。
果然听到一声尖锐急促的鸣声响起,灌木后杀出一群手中持着各种奇形怪状兵器的忍者来,领头的正是那尺长侍。
待众人冲至皇甫嵩身边三丈之地,皇甫嵩这才虎吼一声,黑铁重剑即挥乱舞,有如黑色流苏一般环身而扫。尺长侍猛然一怔,讶道:“怎么是你?”说话间他急停了前冲的势子,身子如惊弓的鸟儿般向后趋退,皇甫嵩重剑扫落了个空,转手一拍,拍中一人脑门,那人闷哼一声,便已当场了账,皇甫嵩借着这对方阵型缺失的机会,猛然上跃,双手提剑,剑锋直追尺长侍,更是瞪大眼珠、剑眉倒竖,怒笑道:“怎么不是我?”
尺长侍见退无可退,长尺前伸,忽而为剑、忽而为刀、忽而为点穴笔,一把长尺竟被他使得宛如灵蛇。他二人武功一刚一柔、一奇一正,倒也是棋逢对手,但见二人兵器交错,拳脚相加,周围的人反而插不上手。那尺长侍见势均力敌,这才开口说道:“皇甫将军大汉名将,武功果然了得。但凭你这般武艺,连我都杀不了,怎么能杀的了他们?”
皇甫嵩忽然放声大笑,重剑弃地,一只右掌直直的前伸,若再不退缩,便要被那锋利的尺刃生生斩断。尺长侍不明所以,心想这皇甫嵩并非鲁莽之辈,此举定有异变,说不定藏有诡秘的奇招,便不贪图对方伸臂送斩之功,利尺回收,在胸前舞成一道屏障。孰料皇甫嵩的右手却是不避不让,瞬时间,已撞入尺墙,缠上尺长侍的手腕、手臂,按至其胸口。尺长侍脸白如纸,但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在胸口一吐,下一刻已从自己胸口白衣中穿透而过。尺长侍临近将死,只说了半句:“你……你怎么……”皇甫嵩望着血淋淋的伤口,只能无语应答,眼前的情形同样令他莫名其妙,他只知方才激战时,一股沛然无比的劲力自背后传来,引导自己弃剑使掌、直捣中宫,恩公既然不愿出面、假于自己之手,这其中自有因由,他实在不能说与众忍者知晓。
皇甫嵩见尺长侍已然死去,这才将右手从他胸后拔出,一股血箭自尺长侍胸前迸发而出,溅了皇甫嵩一身,尸身这才软软跌倒。皇甫嵩自地上拾起重剑,朝着怔住的诸多忍者,踏血而冲,更是哈哈笑道:“狗贼们,还不快快受死!”
他正飞奔间,互听背后有人冷笑,更有一把利刃破空刺来,皇甫嵩心知有人偷袭。但此时自己身在半空,万万不及转身,眼见便要被利刃穿身而过,心想报应来的好快,方才自己洞杀尺长侍,现在就已同样手法被人杀死。
却在此时,皇甫嵩只觉自己的右腿被一股无形的绳索牵住一般,竟是以一个看似粗鄙丑陋、实则精妙无比的角度后踢而出。足尖与利刃相交,发出铮的一声轻音,那股牵引皇甫嵩右脚的劲力旋即一卷一收,已将皇甫嵩拉转过身来。皇甫嵩这才看清,背后偷袭那人手持的利刃乃是一把古纹碧波的铜剑,想来应该是十二长侍中的剑长侍。那剑长侍原以为此机必得,哪料到如此变化?他不由得“咦”了一声,铜剑斜挑,改刺其他要穴。皇甫嵩见此人剑法严谨有度、兼顾迅疾凶猛,实乃是使剑的名家,看来武功排名当在方才的尺长侍之上,更不敢轻敌,拿出十二分精神来与之对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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