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汝传愣了一下,紧张得翻了个白眼儿,忙说:“实不相瞒,为防不测之险,我与弟兄们走的江边驿道,本以为夜里赶路,避开江边小道会更稳妥些,没想到在大路上一样遇到了埋伏,伤得极重,我差一点丢了性命。我丢了性命不值什么,要命的是这军情谍报。”
宗懔将军默默点头,算是认可此言,又十分怜惜地拍拍吕汝传的肩,以示安慰。庄瑞霖听得直皱眉,说:“你们也真是蠢到家,前面一个被绊到,后面的就不长长眼?眼睁睁地跟着前往冲?往火炕里跳?”
“唉唉,那绊马索是先扯起后面,又扯得前面,可谓是防不胜防,谁知道那毛贼躲在暗处,竟动了这样的心思!”吕汝传一边说话一边轻轻地活动自己的脖颈,也可能是摔得有些不大自在,王顸又问:“你们遭袭之处,距咱这里有多远?也得小心那伏兵偷袭过来吧?”
庄瑞霖有些不耐烦,抬了抬手,对吕汝传说:“你且先去歇息歇息,让人看看你伤得如何。”又转送对王顸和宗懔将军说:“依我之见,设下绊马索的伏兵不会人多势众,若有几十上百的人马,他也不可能逃回来,那些人充其量是散兵游勇。或是草间流寇,也未尝可知。故此,还得依老将军之计,提前排兵布阵,防住他们再往南去,且是越快越好。”
王顸暗暗佩服兵曹参军庄瑞霖的遇事冷静与处事果断,有人传了宗懔将军的命令下去,江边自东向西筑坝人马悉数停工。军士兵卒们累死累活地干了一白天一黑夜,个个早已觉得浑身的骨头散了架,一听到停工之令,人人兴奋得大呼小叫,乌乌泱泱地上了几艘战船,先期登陆黄鳝洲。
湘江东岸这道坝,已高出江面四尺,最高处面宽六尺,若再平坦一点,平行两匹战马毫无问题。不过,越往江心方向,水越深,筑坝进展越是缓慢。总体算来,工程未及一半,再有三五日也未必能够截断湘江……
如此一想,王顸难免心情沉重,这坝一日不合龙,那湘州城中即一日不能水涨,那河东郡王萧誉即可继续婴城固守高枕无忧。下一步,这丈可要怎么打下去?何时才能分出个胜负?不,必须是胜,而不能负!若吃了败仗,我阿耶还能活着回江陵么?
王顸又突然就想起吕汝传所率的那五个弟兄,万一死了,岂不是更令人伤心窝火?于是,悄声问庄瑞霖:“那五个摔伤在半路的弟兄,该不该派人去接应一下?”
宗懔将军听了,摇摇头,挥手道:“顾不上啦,抓大放小,我等亦是身不由己,那几个人,唉,听天由命吧,天若落雨,娘要嫁人,唉唉,还是先顾了眼下的战局,万万不可再出现失误。”
王顸心中愕然,觉得老将军此话过于绝情,与往日性情不符,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默认了。一个身经百战之慈悲长者,如今竟被逼得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想必不是故作调侃,定是万般无奈身不由己。
夜色沉沉,月亮像是被云彩掩了起来,站在江这边,竟看不到江那边的黄鳝洲了,江面上像是起了极浓的雾。春天里,阳气上升,下半夜却是这般浓雾。上半夜不是还有明晃晃的月亮么?如何就变了脸?若下一场雨,几百人被一场雨困在这里,缺吃少喝,进退两难,岂不是尴尬?
王顸心里想得越多,心里越是慌得不行,领兵打仗,说起来风光,其实却是一颗心悬在刀尖上,随时都有被扎得血淋淋的可能……
最后一艘战船稳稳地停在岸边,宗懔将军上了船。有军士要搀扶他一把,却被他无情地推开了。王顸与庄瑞霖相视一笑,也下马上船。
王顸想找一个随时能为他出主意的人,陈儿洒受了伤,过几天会不会死?若是陈儿洒死了,庄瑞霖会是一个可信的人么?
船行之前,宗懔将军回头看看岸边那段半截子石坝,叹息道:“唉唉,这小百十丈坝子,也着实让人辛苦哇,将士们填不饱肚子,硬撑着把活儿计干到这份上,老夫我已是万般感激啦!不过也好,总算辛苦没有白费,终能派上用场。”
船行到江中过半,迎面有风吹得身上极冷,也可能是腹中空空又睡不足之缘故。人在又冷又饿之时,总觉得头顶上的世道都变了,变得不近人情。
不是已经春天了么?如何还是这般阴冷?难不成我等所行入侵之事惹怒了苍天?照这么说,我心生出这筑坝拦江以期将来水淹湘州之计,将来也要遭到天谴么?圣人所言其功顺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违之,难道就是在说我么?
王顸的心情并不好,圣人在水边慨叹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我在水边呢?如今走到了这一步,死的死,伤的伤,虽说他们都不是我同胞兄弟,可毕竟还是因为我的一个主意而搭上了性命!你让我怎么办?你让老子还有慨叹之语么?以眼下之局势,实在不敢想迎来下一个白日之后,还能不能迎来下一个黑夜?
也可能是宗懔将军在船上之故,船行得极慢,王顸觉得江东边岸上不远处的山峦已变得清晰起来,江边林地间像是起了雾,贴着江面一路向西弥漫。
黄鳝洲以东,两面石坝之间的水面足有一百二十丈,雾霭之下更显狰狞,又像一堵高耸巍峨的城墙。若有大队水军由北向南,东西岸边两段残坝又能起到多大作用?两军之争又岂能指望如此工事?
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你的心思无人能懂,满满的沮丧无处流散。王顸只是觉得眼前之战局形势太过缭乱,陈儿洒带出去一众人马,最终只回来他和一个高梁,其余人等呢?陈儿洒能不能活下来,谁能知道?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阿耶所派一千五百人马,倒是在虾蟆湾击退了大部水军,谁知道那一千五百人马中又有多少伤亡?
将来,回到江陵之时,今日之伤亡,湘东大王会不会归咎于筑坝之举?
船行得有些快了,来到黄鳝洲这一端,借着石坝,权作码头栈桥,众人弃船登岸,宗懔将军对着王顸与庄瑞霖吩咐道:“你两个,还需带人前去巡视西边石坝,以防贼军从那边登上黄鳝洲,唉唉,首尾难顾之时,我等还需传信于大将军所派出的两路援军才是正理,要与他们形成联动之势,遥相呼应,眼下嘛,老夫坐镇这边,那边之事就劳烦你们啦!”
对呀,王顸心中一时明朗了起来,我阿耶不是派出了两路援军么?西路人马跑哪里去了?如何也没个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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