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葛生(下)(1 / 2)魏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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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水面的渡舟,活像一群拥挤的灰色大肚水鸟,肥嘟嘟,慢吞吞,在两岸游来游去。虽算不得什么奇景,但胜在整齐划一,就有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葛兰等乘坐的是一只特大号渡舟“青鸾号”,这只金色肥鸟七分像火鸡,三分像野鸭,毫无仙禽之姿。青鸾号有专属航道,不与民用关雎混杂,自是速度极快就到了对岸。

葛生、笙戈下了逍遥车,西望国都。

城高九丈,浑然一体,色如青碧,故号青城。中开一门,高约五丈,宽有三丈,上刻黄泉。黄泉之下,窄滩临水,号潜龙滩。黄泉之上,望阙入云,号天阙。

渡黑水,登潜龙,朝天阙!此青丘奇景也。

登潜龙,过黄泉,作真仙!此青丘实情也。

青城聚天下之英,八方之珍,四海之奇,粮米山积,酒肉填渊,玉女林立,锦衣垂天,最是奢靡富丽。城中一日,胜外千年。然非国族,谁能入之;然非贵胄,谁能居之。黄泉,即国族与外族之界线也。外族可入阴山,可渡黑水,可登龙滩。然无王命卿书,则不得过黄泉。

自渡口至黄泉,大路凡九百九十九尺,名登仙路,登仙路上下车落马,唯有步行。登仙路两侧,有绞刑架、钉人桩、断首台一百单八处。那三十六根钉人桩,血腥刺鼻,哀嚎充耳,尸鬼云集。有的人早死多时,已被吃光扒净。有的人尚未死绝,挑食的尸鬼,自天空扑下,或扣出一个转动眼球,或掏出一个跳动的心脏,好一场饕餮盛宴。

葛生,笙戈,直勾勾盯着这些残躯。

“我们多一样。”

笙戈笑了。

“我的眼在看,你的心在看;我用宽容在看,你用仇恨在看,怎会相同?”

葛生的静默。

“公子,进城去哪里?”

“大召寺!”

佛女护驾,贺兰拉车,逍遥快活。集此三宝于一身者,除公子笙戈,谁有此气魄?既知笙戈,守城军兵谁敢相阻。

葛生进了城,回望潜龙滩,看最后一眼。

如果你我只能活一个,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在你身旁离去,带着你微笑的样子。

黄泉隐去,青城如壁,进易出难。

笙戈一路绷紧的身躯,终于缓和了下来。他靠着车栏,瘫坐着,眼神忽左忽右。慵懒,但盖不住眼中的新奇。

莺歌燕舞春无限,香兰熏得行人醉,不愧是“香城”。

史载,青丘国男子如雾,女子如兰。即说男子脸上没有五官面目,只见一片云雾;而女子却个个貌美如花,婀娜多姿,妖冶艳丽。满街的青铜面具,更显得青丘女子妩媚多姿。

“青铜面具,太委屈你了。我会给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不在城里。”

“在不在,哪说的清呢,城里有什么不好!”

(六)

召,即寺。大召,即大寺,乃青城名胜也。相传大召建寺有四百余载,城先于召,召先于城,已不可考。青丘人笃信佛教,自大召后,建召不止,现有“七大召、八小召、七十二名召”,故青城又称召城。

大召之独尊,又因其乃青丘王室家庙也。文王崩天,不愿为陵,积薪燃火,羽化无踪。武王继位,立文王牌位于大殿佛前,与佛同受万民瞻拜,故大召独得王室看重。

大召,无活佛,唯有监寺大喇嘛,唤作矇瞽。矇瞽,本非其名也。其左眼矇,右眼瞽,故武王称之矇瞽,众亦随之。矇瞽虽盲,然除武王,余人不敢欺也。一则传其乃文王旧人,来历不明,年岁久长;二则传其于文王时,即在召中修行,百十年来,功参造化,深不可测。

青丘男子无脸而好美,青铜假面笨而丑,高官贵胄何能忍之?幸可画脸。城中歌曰:有头有脸,显贵达官。有头无脸,穷苦贫贱。谁为画脸,矇瞽赐缘。问世界何物最难得,神驹贺兰,矇瞽之缘。

大召在岸,笙戈踌躇不前。偌大的青丘,能令笙戈正色之地,唯此而矣。

佛前众人,一律平等。无仙凡,官民,贵贱,富贫之差。唯生老病死,成住坏空。拜佛之人,无需引导,自成队列,笙戈等排于末尾,静心等待。万相皆缘。缘分,讲究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早一分,晚一分,皆要不得。

生命需要等待,静守,彻悟。

一座山字牌楼拔地而起,上书“佛照青城”,过了牌楼,就进了另一个世界。

青松翠柏,红墙黄瓦,重檐歇山,七堂伽蓝。正殿坐北朝南,纵分五重,依次为山门、天王殿、菩提过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东有千手观音殿、玉佛殿。西则是著名的汉白玉吉祥八塔。武王称其“镇妖宝塔”,国民则称其“文王显义灵塔”,相传每月十五月圆夜,月照白塔通透,有人影生玉中,演功练武,传授世人。或言不见,或言见之,终不能明也。

笙戈等非为拜佛祈福而来,进了山门,自有值事喇嘛引着,从小路径到藏经阁。召中佛事、俗事,自来都是矇瞽弟子打理,现任知事喇嘛已是三代弟子。监寺矇瞽,似乎只有一事,即坐镇藏经阁。

藏经阁前院,六十四块青玉铺地,九横九竖,往来交错。其天元处,立一座四面释迦牟尼足迹碑,碑上坐有一人,矇瞽是也。

此即大召最负盛名的“天地”棋局,俗称迷局。

入藏经阁,见矇瞽,必经青玉砖破局而出。这六十四块青玉砖,看似寻常,实则不然。一步踏上,如坠云雾,即一小世界。六十四个小世界,天旋地转,时空暗换,岂是易破。欲破此局,唯摹佛足。四面佛足碑,能抵一切归往。每一面足迹图,藏一条破局之法。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此诗乃当朝右相和国公之女和硕公主六岁所作。

彼狡童,则八岁笙戈也。

笙戈八岁,随父笙仲上大召礼佛,人多相失。

稍后,藏经阁“天地”棋局动荡。

众喇嘛、众凡俗齐奔藏经阁,见一小童自“天地”棋局三进三出,三至藏经阁不入而还。

佛音彻响,天女散花,凝金蝉法相。

再见此童,粉雕玉琢,容貌自生。

人群炸裂,喧声震天。

“规矩不能破,你既不入藏经阁,那便算我输你三诺,有此三诺,我可应你三件事。”

矇瞽现身,许诺,驱众,封召。

天凝法相,容貌自生,矇瞽三诺,金蝉童子誉满青城。

和硕公主,年芳六岁,衣冠不整,倒履求见。

笙戈不纳。

和硕不吃不喝,府外静候七天七夜,倒地不起,被和国公抱回。

青丘落泪。青丘的泪,必用敌人的血来偿。三日后,右相家兵突入鬼方,将三千鬼人不分老幼妇孺全部杀尽斩光。

笙戈公子,遁入佛门。

再出世,已十五岁,带六名黑甲贺兰骑兵,赐号追锋,赏逍遥车,名头更盛。

(七)

外人尽去,藏经阁唯笙戈、葛生二人。

矇瞽自局中显现。

他更老了。

他真渗人。

笙戈费力的把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

老喇嘛脸上的云雾,异于常人的淡云风韵,黑漆漆如烧尸的浊气。尤其是明晃晃两个空洞,透着诡异之力,似乎能把你的魂魄勾出,送进九幽地狱。

“当年之诺,大师可还记得。”

笙戈恨不得劈开自己的脑袋,他总感觉那两口诡异的黑洞,出现在了自己脑子里,挥之不去。

“公子想让老喇嘛做些什么?”

“脸,给他画一张脸!”

笙戈指着葛生,五官扭曲着。

“你可愿意。”

矇瞽看向葛生。

“他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我需要一百个奴隶。”

笙戈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忍不住的战栗,身上的锦袍如遭水洗。

矇瞽消失了踪迹。他再出现时,左手拿着一张跳动、扭曲的面皮,右手的银盆盛着酒红的液体。

想要矇瞽画脸,除了有缘,还需要奉献一千个奴隶。这些奴隶进了大召,就再未出现过。民间相传,矇瞽其实是只披着袈裟、吃人饮血的魔头,凡奉献的奴隶,都被他活剥生吞了。他给人画的脸,正是从那些奴隶身上剥下来的。

笙戈本以为是无稽之谈,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的心紧了又紧。

“这.脸.可.是..刚剥…下来的?”

“公子说是即是,说不是则不是。”

矇瞽对笙戈好似失去了兴趣,再不看他一眼,专心于手中的活计。他那片摄人的黑云,就差一丝就贴上了葛生的脸。

真不敢想象,被那片黑云舔一下会如何。笙戈庆幸站在那的不是自己。

老喇嘛细细的观摩着,念着莫名的咒语,手中的面皮挣扎着,不断被撕扯、拉伸。

忽然,他将那盆酒红的液体泼向葛生的脸。

那张面皮嘶叫着,挣脱开矇瞽,扑向葛生,无数张嘴凶狠的啃咬着葛生的脸。

待一切平静,笙戈笑着打量葛生,真不一样了,这是一张全新的脸。

“我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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