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睿王的近身侍卫郭义就领命携王府的宫人到沐府为沐安送上了一件雪狐轻裘,沐安居然也回赠了一个自己做的香囊。云依在一旁看了掩嘴笑道:“这都互赠起定情信物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姐姐”沐安瞪向云依娇嗔道。云依却笑着拿过那件轻裘轻抚道:“这雪狐的裘毛柔软浓密,是御寒的上品,这睿王殿下真是有心,想来是知道安儿的寒症,才特意送上的。”说罢,嬉闹着硬拉过沐安要她披上试试。
厅门外回廊的檐下耸立着一道寥寥的身影。这些日子沐云鹏都刻意回避着,云依劝诫过,甚至父亲也暗示警告过。那一点点念想在家人眼中都是讳莫如深的不堪,更何况是世人的眼里。命运的齿轮早在开始就注定了这一生都无法与她交集。看着厅内那道娇柔的身影,白裘胜雪,人若净瓷,神情间却是满满的甜蜜羞涩。沐云鹏的心蓦然拉扯疼痛起来,原来咫尺天涯,竟是如此。
京城西郊睿王府,夜风徐徐,吹落树叶簌簌而响。书房内火烛通明,郭义正肃立一侧向坐在书案前的端木彦禀报。
“药已经送去宫中了,这是沐家二小姐回赠给王爷的香囊,那药就是装在这香囊里交给属下的。”说着郭义递上了那香囊。
端木彦接过香囊,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这是一个白色锦缎做的香囊,正面绣着两根翠竹,针脚做工勉强算得上中等。也难为她有心,一晚上做了这么个香囊来装那紫艾草。
端木彦低头玩看着香囊似随意的问道:“夏薇苑修饰好了吗?”
“徐总管说室内、屋外廊下的火道都已铺设好,大婚前肯定能完工。”郭义顿了顿,敛神低声道:“霜语姑娘明天就会到了,徐总管请示要将她安置在何处?”
“就安排在后院的秋水苑可好?”郭义试着询问道。
端木彦沉思片刻,淡淡道:“就这样吧,叫徐总管安排一个得力的嬷嬷过去,交代王府内任何人都不得进秋水苑,包括不日将进府的王妃。”
“是”郭义应道。
端木彦不再言语只是挥手示意其退了下去,继续翻看着今天隐卫传回来的秘信,书案前的灯影在他俊挺的轮廓间投下大片的青暗,更衬得眸光幽冷,书房外浓云遮月,夜风呜咽,似风雨欲来
十二月十五,大婚前日,京城下起了入冬来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天空雪花飞旋,地上积雪盈尺。茫茫风雪中沐府迎来了一位客人,沐安的师傅神医仙子柳盈盈。
沐安的屋内燃着两大盆炭火,烘得一室的温暖。“师傅怎么来了?”沐安睁着晶亮的眼睛欣喜的问道。
“为师收到你被赐婚的消息就出发了。”柳盈盈温言道,神情间有些因赶路带来的倦色。言毕,又探手过去为沐安认真把起了脉。
沐安微笑着宽慰师傅道:“我都按时吃了师傅给我的药丸,自己也有把脉,一切都好,没有问题呢。”
“为师看看才放心,不用多久彻底治愈你寒症的药就配置好了,这时侯还是小心为好。”言毕,柳神医微微蹙着眉看向沐安,神情转而有些肃穆的问:“安儿明日就要大婚了,为师这番话也许有些晚了,但还是要问问你,你愿意嫁给睿王吗?”接着忽然俯身在沐安耳边轻轻道:“如若安儿不想嫁,为师今晚可安排你离开。”
沐安惊异的看向师傅:“安儿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怎么能做出如此至父母,族人蒙羞的事呢?”说罢,沐安低头顿了顿,又抬眸略带羞涩却神情坚定的说:“师傅,安儿是愿意嫁给他的。”
柳神医看着眼前羞涩却坚定的沐安,轻叹了一下道:“既然安儿愿意,那为师刚刚的话就当没说过,也休要再对他人提起。”接着她又拿出一个用一块锦帕包起的小包打开,里面竟是一条精美的项链,吊坠是累累金丝的一只彩蝶,中间镶嵌着一颗碧色的翡翠,流金碎碎,碧光濯濯。
柳神医微笑着牵起沐安的手,把那项链轻轻的放在她的掌心,柔语道:“这是你师叔送给你成婚的礼物,好好收着吧。”
沐安接过项链,小心的捧在手心看着,喃喃道:“好美,师叔她对安儿真好!”接着又忽然间抬起隐隐泛着薄雾的双眸看向师傅:“师叔她还好吗?我记得上次我从青风山回来时,她正不舒服,离开时也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你放心,有师傅在,会照沐好你师叔的。”柳神医的声音竟似有一丝哽咽,轻抚着沐安握在掌心的项链喃喃道:“只要安儿嫁得中意的良人,为师与你师叔也就放心了。”
“师傅”沐安再也忍不住,靠在了师傅怀中,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那翡翠彩蝶上,流光溢彩,翩翩欲飞
十二月十六,大吉,诸事咸宜。
昨日的那场倾城皓雪似乎也因这皇家盛事而收势而去,阴云消散,万物清明。冰天雪地的京城里到处都是高高悬挂着的火红灯笼,红的灯,白的雪,仿若那艳艳繁花开了一路,直至没入茫茫银色的尽头
沐府,寅时,府内灯火高照,人影攒动,一派喜气忙碌。
沐安云依两姐妹,分别在丫鬟的伺候下香汤沐浴,纤尘洗净,再一件件依次穿上绢衣锦服,最后再披上那鸾帔吉服。
红衣墨发的两姐妹一起坐到了妆台前,两人轻轻的相视一笑,仿若一室春花漫放,美不胜收。沐夫人含泪微笑着举起木梳,依次为两个女儿上头,一旁伺候的仆妇口中唱颂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再将如瀑青丝高高绾作同心髻,坠珠钗,别雀簪,一丝不苟。接着由仆妇为二人开脸,敷珠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累累盛妆,灼灼华服,待到所有装扮完毕时已是辰时。
辰时三刻,随众人至宗堂“别宗”,焚香拜别祖宗。
巳时三刻,再至沐府大堂“别亲”,拜别父母高堂。喜气肃穆的大堂里,太傅夫妇正襟上坐,端看着下方跪地行拜别大礼的两个女儿,神情悲喜交加,而此时的沐安云依二人也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依依不舍的眼泪,有若梨花带雨,甚是引人怜爱。
午时,二人盖上大红喜帕在丫鬟的搀扶下登轿离府而去。
一时间,京城里万人空巷,鼓乐齐鸣,碎红金粉漫天飘飞,皇家仪仗延绵数里,在如云的侍卫,随从簇拥下,两顶大红暖轿一东,一西,背道而去,从此也展开了姐妹二人南辕北辙的命运。
京郊的山岭上,此刻停着一辆锦盖马车,马车后站着几人,都是作商人随从打扮,而马车前站着两位女子,正看着山下送亲的队伍。一人正是沐安的师傅柳神医,另一人黑衣黑帽,薄纱遮面,露在外面的剪水双眸,此刻正噙泪紧紧盯着山下那抹移动的红色轿影。柳神医侧首看了看身边之人,宽慰道:“放心吧,我已问过安儿了,是她自己愿意嫁的,她会幸福的。只是以后你们更难相认了。”
“只要安儿幸福,我宁愿她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黑衣女子含泪切切道。
山下的队伍已渐渐远去,柳神医扶着身侧的女子轻劝道:“走吧,你的身子不能站在这冷风中太久。”黑衣女子目光看向人群消失的方向,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一行几人迅速下山向城门外驶去。
京城西郊睿王府,喜灯高挂,红幔绕梁,家奴仆妇们忙碌进出着。
睿王居住的亭宇楼内,郭义站在卧房门边,看着正在由几名宫人伺候着换上华贵吉服的端木彦,似乎有事欲禀报。端木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看到宫人都陆续出去后,郭义才低声道:“她们是昨日进京,柳神医一人去了沐府,她们身边的几个随从都是与暗卫从青风山传回来的消息吻合,她应该就是”
“胆子不小,居然敢到京城来。”端木彦徐徐一笑,手指轻敲着桌面。
“要不要派人截住她们?”郭义询问。
“不用,让她们回去。”端木彦似喃喃道:“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时,门外有侍从禀报,送亲的队伍已快到王府了。端木彦闻声微微一笑,似心情很好,迈步向外走去。
申时,送亲队伍到达王府。沐安这一路开始还有点莫名兴奋,后来一路颠簸下来,就昏昏欲睡。此时轿门忽然打开,亮光照进了昏暗的喜轿内,隔着流苏喜帕沐安感觉到,梅儿搀扶着她下轿,然后牵引着她的手交到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中,那熟悉的温暖手掌就这样笃定的握紧牵引着她跨进了王府。
申时三刻,开始行礼。三礼完成之后,再由府中宫人嬷嬷送新娘到新房。
酉时,王府开始喜宴宾客。宴席上佳肴如珍,美酒如琼,觥筹交错,斗酒对饮,一派喜庆欢乐。
亥时,宾客散去,忙闹了一天的婚礼终于接近了尾声。
夏薇苑新房里,沐安垂首坐在床的一侧,大红喜帕还盖着,只有下方的流苏在微微的摆动。屋内还端站着一位嬷嬷,两位侍女,梅儿则站在床边打量着房间。到新房之后,已有主事的嬷嬷安排了一些吃食,让梅儿喂一些给王妃吃。沐安从清晨开始晕晕乎乎的忙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好不容易现在吃了点东西,满足了口腹之欲之后,一天的疲劳席卷而来竟不知不觉的坐着打起了瞌睡。
今天宴席里来了不少睿王军中的下属,个个铁血汉子,豪饮如牛。端木彦少不了被灌敬了许多酒,虽然他酒量不错,鲜少会醉,但等到回到新房时,还是有了两分醉意。
看到王爷进来,一旁的嬷嬷忙唤请王妃准备行合卺礼,却连唤两声,都不见王妃起身,不觉讶异的低头看了一眼王爷,端木彦似笑非笑的径直走过去,揭开了那一方喜帕,只见他的王妃果然是睡着了,那盛妆华服之下沉睡的容颜是如此娇美,不觉嘴角轻扬,似醉意又浓了两分。
一旁的嬷嬷忙领会的招呼梅儿上前为王妃褪去凤冠霞帔,沐安却突然间被惊醒,茫茫的睁眼看着四周,当看到身边的端木彦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小脸顿时霞云密布的低垂了下去。端木彦不觉轻轻一笑,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了下去。
新房内此时静谧无声,沐安低着头,手指紧紧拽着绢丝中衣的下摆,只听见心如捣鼓,红烛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