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领命去了,出门时仍见宇文欢仍静静望着窗外,不由心下怔然,主子这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呢?
按说既然下了这种命令,可为何还能这般沉着?不连夜赶去探望,倒在这客房里静静呆着。
他哪里知道宇文欢虽是当朝的皇子,如今的王爷,但其生母身份卑微又不得宠,母子俩在宫中处境极为艰难。养成宇文欢年少时软弱退让的性子,遇事常常惊慌失措。后来,他的母妃因一场夜刺事件,被人指认窝藏杀手,而被皇帝打入冷宫。
而宇文欢则是更加不被皇帝喜爱。他便一日一日的坚忍起来,如此才能活到出宫建府之日。如今时隔虽久,宇文欢自身亦久经风浪性格大变,深知便是倾刻赶到也已于事无补,连夜奔波只会消耗精力,给敌人可乘之机,是以纵是心内忧急如焚,面上依然从容冷静。
……
“起来!”裴元端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汁用力掐住沐安的胳膊,“喝下去!”
沐安从睡梦中痛醒,便对上裴元甚是不耐的眼睛,知道他在生气,小声抱怨道,“我现在身受重伤,很痛的。”
“你自找的!”裴元一把扯起沐安,递了那碗到她嘴边,“喝!”
裴元森森地盯着她,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影,想是一夜未眠。连眼角那颗的那颗泪痣似乎也透着阴寒,手腕一翻,几枚蓝汪的毒针夹在指间,“你当真不喝?”
“我喝,我喝还不行么。”沐安半闭上眼睛,就着裴元的手喝了一小口。秀气的眉顿时拧作一团。“不许吐出来!”裴元厉喝一声,一气把整碗药灌进沐安喉中,呛得她咳嗽不止,手指连点,又封了她各住大穴。“我看你反正喜欢得紧,”放了药碗坐在床边,“用来试毒最好不过。”
沐安只觉得腹中一股热气升起,继而散入四肢,侵进血脉。慢慢灼烫得如五脏六腑都快熔化掉一般,汗水很快湿了被褥,痛得人几欲死去。无奈被裴元封了穴道,连呻吟也无法发出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那热度总算一点一点凉下来。沐安勉强从昏死的边缘清醒,刚缓了口气,体内却又越来越冷,到最后仿佛赤身于冰天雪地,竟又逼出一身冷汗,终是熬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衣服被褥已然换过,后背和手腕处也重新包扎了,天色却已微黑。
“你醒了,”陆雪凝拿过桌上的药碗,“正好还热着。”
沐安一言不发坐起来喝尽,陆雪凝看着她,眼中光华一闪即逝,丝丝愕然道,“你竟然还敢喝。”
“你又不会害我。”沐安嗓子有些嘶哑,顿了顿,弯起嘴角,“裴元也不会。”
“沐安!你,你真真……笨蛋!”裴元猛地冲进来,下唇一抹鲜红,似乎是咬破了,指着沐安破口大骂,“沐安你这个天字号第一傻瓜!我怎么就没毒死你!”
“啊,所以说么,有你们两个在我实在是太幸运了些。”沐安暖暖地笑着,染了烛火温温和和的金红颜色,凝眸看着裴元,轻轻道,“对不起。”
“你哼!”裴元甩门而去,巨大的碰门声里传来他怒气十足的吼声,“下次我一定毒死你!绝对!”
丞相府里张灯结彩,映着初晴的天空和纯白的积雪更添了几分喜气。
虽是受了伤,可是大婚日期却没有因此而延期。
这些,其实都在沐安的料想之中。
“还要喝啊?”沐安看着面前两人手中的四个药碗,有些维持不住笑容。后背的伤其实并不严重。裴元也就罢了,为何雪凝亦是多加了一份药,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其中还混着微微的辛辣。
裴元冷眼一瞪,未及说话,陆雪凝已经递了右手的药碗给沐安。
“师妹!”裴元喝声。
陆雪凝盯着沐安把药喝完,才冷声道,“我若不先给她这碗药,怕一会儿你毒不死她,痛也痛死她了。”
裴元“哼”了一声,把两碗药端过去,恨道,“痛死了最好。”
沐安一手一个接了,二话不说仰头全灌入腹中。裴元此时倒是怔了,撇嘴咕哝,“你还真不怕我毒死你。”沐安冲他一笑,又喝了陆雪凝的另一碗药,好在这次除了口中腥苦难当,倒也没觉出其他不妥。
片刻后见沐安仍神清气爽,裴元斜了一眼陆雪凝,怒道,“都怪你多事,我才不信,哪里就能痛死她了?”
陆雪凝正给沐安搭脉,末了从怀中掏出小本认真记录,半点也不理睬。沐安倚在床头,含了块桂花糖含笑看他。裴元更气,重重一顿足,扔下一句,“以后中了毒记得在十日之内滚来求我!”头也不回地去了。
“师兄两夜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陆雪凝收起本子,“以后一般的毒药伤不了你,真有厉害的,亦可拖延十日性命。师兄和我,总有一处赶得及的。”
沐安轻轻叹了口气,眉眼暖融,秋水般的光彩在墨色的眸中荡漾波动,“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沐安只专心致志看她。陆雪凝素来清冷,却也无法安然面对她这般盈盈目光,微扭转脸庞,找话道,“身上觉得痛么?”
沐安仍不语,明媚地笑起来。心中越发肯定,平日里陆雪凝岂会说这番话,况她若是两夜安枕,又如何得知裴元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陆雪凝面上虽无一丝痕迹,却有淡淡的清凉药味,自是抹过药物。
话一出口,陆雪凝亦觉有些尴尬。原是宇文欢此番前来并未离开,雪凝本应出去应见的,只若此时开口,倒反显刻意了,遂一时亦无话。
沐安坐起来,“今天是不是他来了?若是没走,现下应是在前厅用膳吧?”
陆雪凝点头,“送了嫁衣和首饰过来。安,你”
“若是清醒了还不迎出去,岂不是要被父母亲看出端倪?”沐安拾了衣衫下床。
“你真的准备好了?”嫁给宇文欢,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不准备好,便可以不嫁了吗?”
“不可以。”陆雪凝闷闷的出声给出答案。沐安大笑,跟着陆雪凝前往前厅。
跨出房间的时候,陆雪凝听到沐安叹息般的低语。低得似真似幻,有惊人的美丽,“雪凝,有你们在真好。”
陆雪凝脚下一顿,差点被门槛绊住。就如夜行人忽然一脚踩空,心脏猛地一荡,以后再也不会跳似的。
师兄骂得没错,果然是笨蛋!陆雪凝暗地咬牙咒了一句,当先迈开脚步。
果不其然,她们走到前厅时,宇文欢和众人正在用膳。
宽敞的前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几张桌案上尽数被红色的嫁衣和金灿灿的首饰所占据。
“沐儿。”宇文欢首先看到沐安的身影。当即站起身来,轻声唤着。
今日他只着了一件玄色滚金勾边的长衫,整个人显得气度非凡。
沐安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却很快又稳下了心神,努力压下胸膛里那一瞬迸发出的所有恐惧、愤恨和不安,躬身行了个礼。“王爷。”
“衣儿,来的正好。”沐启呈起身,踱步走来。“身子如何了?王爷特地送来了嫁衣,来看看。”
宇文欢和沐启呈并肩踱步,宇文欢有意迈小了步子,便比沐启呈落后半个身子近了沐安的身边。
宇文欢此时也不过是二十二三的年纪,光华内敛,行事细致谨慎,毫无一般年轻人的锋芒毕露,然又有教人无法忽视的清傲,虽说在皇上面前不甚得宠,但其今后的作为必是不可估量。沐启呈对宇文欢的评价甚高,心内却多了一份担忧。
自家女儿从那日莫名失踪到今日的遇刺之险,每一件事都似乎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却理不清头绪,又不知是何故,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过诡异。
沐安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神经紧绷着。本以为可以面不改色,但当她真的再次面对宇文欢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如噩梦一般的记忆,依然附骨随形。这几日同陆雪凝和裴元的相处,是欣然而温暖的,然如今宇文欢的再次出现就像一只从坟墓里伸出的枯瘦腐烂只剩白骨的手,直入心脏。把想要刻意遗忘的种种过往血肉模糊地狠狠揪出。
手腕处的阵阵疼痛,唤回她的神志。
“王爷。”陆雪凝看出了沐安的脸色苍白,随即出声解围。
宇文欢双眉轻挑。“雪凝,影叁的毒已经解了,但如今却没有完好,若你现在无事,不妨去看看他。”
有意的支开。沐安眼神一黯,却不好发作。陆雪凝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便离去了。
“沐儿。”温润的柔声唤着。“我带了些衣裳首饰过来,你来看看,哪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