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雪凝无意中发现把药下在菜里最易达到目的,一则吃饭菜肴必不可少,二则人总是难以抗拒美食。
但陆雪凝做事最讲究你情我愿,绝不恃强凌弱,于是便积极钻研起做菜来,她又极有天份,一来二去便练出了一手好厨艺。谷中众人深受其苦,明知雪凝做的菜一定下了药,不知会引起怎样可怕的后果,但往往又抵不过诱惑。
不幸中的大幸恐怕就是还不至于死人,直到后来陆雪凝出谷离开,把试药对象转移到那些上门求医之人身上,这才算是得了解脱。
什么都可以跟陆雪凝讲道理,唯独涉及到药,还是乖乖任她摆布比较好。纵是裴元,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在这事上逆了她的意。算了,反正也不会死,大不了下次拿她试毒讨回来就是,裴元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况且陆雪凝的手艺绝对称得上天下。
低咳了一声,裴元讪讪地将手中的那盘菜放下。“我回去看看安。师妹你先忙着。”然后转身便走。
咦?陆雪凝略一沉思,这次师兄居然没有厉声警告么?暗自皱眉,略一思索便知定是怕自己手下这药被安吃下会有甚难承受的痛楚。师兄这般……只怕两人迟早要生出大事来。
锅中的油在滋滋作响,伴着阵阵的香气又有飘出。陆雪凝有些懊恼的想着,是否叫师兄来是错了?还有两日安便真的是宇文欢的王妃了,若师兄当真……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莫名的有些烦躁。
只刚叹一口气,还未容得她多想,裴元的声音由园内遥遥传来,刺得人耳朵一阵鼓动,竟是用上了十成内力。
“雪凝!!”裴元的声音惶然,又带着克制不住的阴冷和杀意。闻声陆雪凝的心神一震,运起轻功,飞身赶往沐安居住的小院。
沐安一动不动地躺在裴元的怀里,上衣从背部破裂开,显然是被裴元用力撕开的。后背的鲜血乌黑,已经有些凝结,在雪白的肌肤上尤为可怖。背后烨烨盛开的桃花也被乌黑的血渍沾染。
裴元一脸戾气,看到陆雪凝,收回手中瓷瓶,把人往陆雪凝怀里一塞,“我已解了毒,初步止过血,你再看看。”
说来也巧,刚把沐安安置到榻上的时候,家丁便来敲响了房门。
“小姐,陆姑娘。欢王殿下到了,老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陆雪凝抽不出功夫搭理他,只是随便回了一声应付。
裴元冷凝的目光迸发出阵阵杀意,冷声道。“你看着她。我去。”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之间人已远远去了。
“师兄!”却是已拦不住裴元的脚步。裴元的性子陆雪凝还是知道的,方才看裴元的脸色,便知这次他已动了真怒。
沐安中的是“温柔”。
若是裴元再晚发现她那么一些时候,就算能救回来,也只是废人一个了。陆雪凝打了温水,用软布擦尽沐安身上的血污,仔细处理了伤口。伤口虽深,好在并未伤及要害。
“温柔”毒性猛烈,沐安之所以还昏迷不醒是才解毒之故。
陆雪凝除下沐安的上衣,让她侧卧在床,小心地盖上被子,忽然想到很重要的一件事。整个江湖除了师伯“毒手阎罗”和师兄裴元之外,谁还会有“温柔”?且不说师伯现已隐居在神医谷,依他老人家对裴元的宠爱纵容,即便沐安有机会得罪于他,也断不会下此杀手。
自己和师父虽然花一些工夫也能配出,无事却不会制毒,更不说流入他人之手。除非陆雪凝心头一凛,看向沐安的目光复杂起来。
“是谁干的?”裴元冷冷的扫过大厅的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安坐着的宇文欢身上。冷静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
“什么谁干的?”宇文欢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戏谑。“裴元公子,我们许久不见。你如今一来便如此问我,倒叫我不知如何应答了。”
裴元目光移动,从宇文欢的身上扫过,掠过他身旁的影一等人。不少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竟亦觉心中发寒,除了宇文欢和沐家不明事由的几个长辈外,大半避开了视线。“我问的是谁伤的沐安。”
“裴公子,衣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听到是关于女儿的事,沐启呈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开口问道。
“受伤了,有人想杀她。不过安只受了轻伤,倒是那个杀手现在怕是全身骨头都软得如棉花一般,死相可实在不太好看。”裴元随手把玩着一枚毒剌藜,“我的毒药虽多,但每样都要试一遍,对付太多人就不太够用了,所以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派的杀手?”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胆寒。听裴元口气,分明是要让凶手一一试过他所有的毒药方肯罢休。
“呵呵。”宇文欢轻笑着站起身来。“那么听裴元公子的言下之意,怀疑是在下所为?”然后不等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便直言不讳。“这样的话,大可不必胡乱猜疑。沐儿是我未过门的王妃,我又怎会加害她?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这样做。”
裴元冷笑一声。“那么在她房里另外躺着的那个黑衣人又怎么解释?”
“那不过是在下派来保护沐儿的影卫。”
“是么。”裴元挑高了眉角。
宇文欢微眯了眼睛,顿声道。“裴元公子,不知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沐儿?”
“是呀,裴公子,小女现在究竟如何?”沐启呈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裴元目光些许狠戾的看了一眼宇文欢,冷声道。“毒已经解了。你们不必担心。至于探望,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欢王殿下,既然那影卫是你派来保护安的,现在你大可以派人把他抬回去了。”
听得出裴元的言下之意,宇文欢没有出声。影一心中一紧,这么说影叁也中了毒,而且裴元并没有为他解毒吗?!“那么影叁的毒!”
裴元冷睨他一眼,傲然开口。“难道我裴元活人不医,你不知道吗?”说这话时,眼睛丝毫没有离开宇文欢。“等他死了再来找我!”这话说完,便径自转身决然而去。
“等”
“影一。”宇文欢淡声提醒。“去将影叁带回。”
影一咬牙,收回刚刚迈出的脚步,恭敬立在一旁,垂下头。“是,属下遵命。”
宇文欢盯着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的对沐启呈道了一句。“丞相大人,今日沐儿被刺一事,您如何看待?”
沐安一睁开眼睛便看到裴元抱着双臂,坐在床边冷冷地打量她。倒有几分平素冷然的神态。平日里裴元虽常阴沉着一张俊脸,脾气却十分乖张火爆,这般沉静沉着实是奇怪。沐安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小扇子般跟着忽闪,道,“怎么了?”陆雪凝站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冷淡的脸上竟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表情。
裴元气不打一出,凝眸盯着沐安,似乎恨不得在她白玉的脸上烧出个洞来。半晌忽又展颜笑了,阴恻恻道,“很好,实在是非常好。”
沐安不明就里地望着裴元。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眼中氤氲朦胧,实是平日难见的风情。裴元摊开手掌,上面是一只玉白的瓷瓶,“是你自己把这瓶子打开的,对么?”话是问句,语气却万分肯定。
“嗯,”沐安放软了声音,绽开笑容,一双眸子深情璀璨,便是夜空最美的星光也比不过,“因为我知道有你们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你”裴元终于忍不住跳起来,连说了好几个“你”字。猛地抬起手,似是要给沐安重重一巴掌,咬紧牙关,又轻轻放下。换上一副俊朗的笑脸,“真好,看来你还真喜欢以身试毒。”开了门,施施然出去了。
沐安面带无辜地看向陆雪凝,陆雪凝放下茶杯,好心地解释,“我这个师兄性子呢,与别人大不相同,越是生气反而越冷静,我从小与他一处长大,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沉着。”沐安何等聪明,闻言苦笑道,“他不会来真的吧?”
陆雪凝不答,脸色一点点严肃起来,良久才道,“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做什么啊……”沐安收了笑容,转头望着窗外隐约的积雪,慢慢道,“我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人罢了……想做一尾鱼,相忘于江湖。”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一时满室寂静。“可惜呵……”
“安,”最终陆雪凝打破了沉默,面无表情,“我和师兄可救不回死人。”
“我知道啊,”笑意从沐安的目中一层层浮起,在烛光下瑰丽生动,“所以我这不是活了么?”
……
夜风极冷,窗户却大开,宇文欢捧着黄铜木炭的小手炉斜倚在床上,似乎正悠闲地欣赏飘飘荡荡的落雪。影叁一声不吭地跪在面前,影一站在一旁下意识地偷偷看一眼宇文欢阴冷的眼眸,大气亦不敢出,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
有陆雪凝在,影叁还不至于会死。
这便是宇文欢当时放任裴元离开的理由。
宇文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你说完了?”宇文欢的语气平和。
“属下”影叁一咬牙,忽然反手重重一掌击在自己胸口,身形一晃又竭力稳住,一缕鲜血从嘴角蜿蜒流下,“属下知罪,但请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影一敛眉低头,隐去面上显露的不忍。不论是不是同伴,影卫都不该有冷漠之外的情感。影一的心中了然。
“你知道该如何做。”宇文欢连目光都未动,淡淡道,“若是查不出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属下明白。”影叁脸色惨白,行了个礼慢慢退出屋门。影一见他步伐不稳,作势欲扶,脚下踏出半步又退回来,到底没敢伸手。
不是待她不好,而是还不够好,他们终究不是他。宇文欢长吸口气,多日的犹豫一扫而空,“传令下去,一切以她的安全为要,必要时暴露组织身份亦无妨。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她受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