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1章 客气(2 / 2)夜来闻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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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等等,”宫女口气却丝毫不变软,道,“夫人交代过,她身体欠安,不方便见苏顺仪,苏顺仪不用白白来几趟元贞堂。这是夫人吩咐赐顺仪一块福寿谷梁纹玉璧,也都在这儿了,顺仪不用谢恩。”

不待素雪接手,宫女将乌檀木方盒掷到素雪怀中,毫不犹豫下了逐客令,素雪脸色憋得通红,我则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噤声,又跟那不耐烦的小宫女客套几句,才带她离了元贞堂。

行在宫道之上,素雪仍怏怏不乐,道:“元贞堂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这么嚣张,太不将顺仪放在眼里了,顺仪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那又该如何?摔了这块玉?”我苦笑道。明贞夫人姚氏脾气乖戾,喜怒无常,偏偏生得倾城之貌,宫中人称“姚黄夫人”,一为她爱极牡丹,二为她姿容气度华贵胜过牡丹。不曾诞育子嗣,却又身居高位,短短一年就晋封至从一品夫人之位。陛下尚且忍得下,旁人又怎能说三道四。

素雪正替我愤愤不平,反而是我在笑着劝慰她,眼前蓦地晃过一个熟悉影子,我赶紧躲到一株墨绿夹竹桃后,素雪不明所以地跟在我身边,不安地问我是否恼怒了。

我摆手示意她勿要出声,我很怕那人发觉了我,因为那是沐安。我尚未想好如何面对她,她是否会怨我。

沁雪替她打伞,一袭酒红色茱萸绣缕金纱裙,十来支珍珠钗紧紧挽住高髻,最顶端压着一朵盛开紫红色芍药,胭脂花钿明亮,衬得她愈加艳丽,却挡不住眼中丝丝倦意。她在后宫争宠,处处遭人排挤,已是十分不易,如今又添上了个我,我曾对她明言无心入后宫,却口是心非,她该怪我的。

夹竹桃枝叶婆娑,不知何时松了手,手中的伞悄然落地,微凉的雨水顺着枝叶滴在发间,如针刺的寒冷细细植入心间。

晚间我取下挂在枝上的金铃,正踮着脚悬在步廊上,不防陛下忽然从背后揽住了我,往我脖子间轻轻地吹气,我扭了扭身子,道:“别闹,臣妾在做正经事。”

“女儿节铃铛不是该挂在窗前吗?”他却不依,还抱着我问道。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我将丝带打了个活结,而后安分地靠在他怀里,道,“而且我人听说,这条步廊称作玲珑廊,曾经有妃子在步廊上就装饰了十来串玉铃铛,遇上有风的日子,叮当作响很好听。”

我没提安妃,这是宫中禁忌,并不吉利,我猜安妃是怀着难以实现的愿望,才会积下十来串的铃铛。年复一年,愿望不得实现,固执地不取下铃铛。不知我的愿望会不会实现呢?岁月静好人安好,足矣。

仿佛是感念到了我心中所想,他揽在我腰上的手稍稍用力,道:“在昭阳殿皇后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难为你了?”

“皇后娘娘待人平和,与臣妾点拨了不少道理,还赐了臣妾一对琉璃赏瓶,”我抚了抚他的手,以示安稳,犹豫片刻,还是小心道,“臣妾还见了皇长子,很是乖巧。”

陛下反握住我的手,似乎并不欢喜,道:“后宫的人,不用一个个见过来。”

“梨花欲落恐难禁,这雨又下了一天,院子里的梨花要落了呢,”我静静靠着他,道,“谁都也保不住这花四季常开,我做不到,陛下也一样。”

后宫是女人天下,一旦风雨欲来,谁都保不住我,他与我额外的恩宠,不过是将我置于炭火之上炙烤。他不是不懂,却宁愿保持缄默,唯有我将话挑明,道:“陛下也不用天天来看我,我很好。”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第二日清早我都出现在了衍桂堂门前,衍桂堂门庭热闹,宫人进出熙熙攘攘,还能见到许多熟悉女官。我甚至远远地见到了乔希,她跟在陈典药身后,我方要唤她,见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深深地低头,跟随陈典药向我行礼。所谓得失,原来乔希与我已是路人了。

先有人入内通报,而后宫女将我引至偏殿耳房,静待陆昭容召见。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回应,我并不急,倒是素雪劝我耐心等待,她又去催着禀报了几回。

苦等无聊,我只好折弄伸入门厅内的木樨花枝打发时间,从窗口望见稀稀落落的人群从正殿走出,衣香鬓影,好不热闹。遂问了素雪,素雪一一指给我看道:“那浅红衣的是昭容的妹妹陆美人,落在她后头的,是颐嫔,这两位如今都住在承曦堂。”

许久不见,陆凝珠漂亮许多,不再一味学她姐姐专挑浓紫色,当初就觉得她穿不出她姐姐的气度,反而显得俗艳,眼下聪明地挑了适合她的浅红,一对花钿点在酒窝处,更添了韵味,她许是经高人指点开了窍,毕竟与陆昭容一母同胞,天生美人胚子,无怪乎能与沐安争宠,晋封美人。

不过跟在她身后的颐嫔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了,曾听闻她生得娇俏可爱,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但神色郁郁的她即刻被陆凝珠比了下去。或是因为陛下许久不曾召见她,而她又与盛宠的陆凝珠居于一处,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陆美人,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几丝怨毒。

“那是谁?”我遥遥指了那逗弄怀中孩子的妃嫔,一袭嫩黄色掐银线绣蔷薇留仙裙,两对鎏金嵌祖母绿宝石钗挽成坠马髻,耳尖绿玉坠闪闪灵动,如那双眼睛,似藏千言万语,恬淡自得。美却不张扬,如隐在绿叶中的一掬茉莉芬芳。唯一可惜的是额间的那点暗红色梅花烙印,记得那该是掖庭犯妇的标志。

“那是熹嫔娘娘,怀里抱着的是新城公主。”

熹嫔,那也就难怪了。印象中听人说起,熹嫔本是废后张氏的侍婢,当年张氏依仗成襄太后皇后嫡亲外甥女的身份,骄横无礼,对身边仆从少不得打骂,熹嫔当年正因此被关到掖庭,烙上犯妇的梅花印。而后钱氏崩塌,熹嫔才得已重见天日,承蒙皇恩,诞下皇四女新城公主。

印象中陛下宠幸宫嫔多是姿容艳丽若陆昭容、颐嫔,秀女中最爱幸的沐安,容色亦灼灼如碧桃,耀眼得让人张不开眼的佳人。世家女子的贤淑素雅,陛下似乎并不偏爱。难得熹嫔如此朴素内敛。

莺莺燕燕的妃嫔们穿红戴绿,从眼前晃过去,我哂笑道:“人倒很是齐备了,都是来向昭容请安?”除却几个身居高位的妃嫔,如和妃、上官婕妤之流,宫内其余数十位妃嫔都正从正殿退出,不过其中并未瞧见沐安。

“宫内许多娘娘都会来衍桂堂,向陆昭容问安,所以奴婢之前就想着顺仪也该每日来衍桂堂请安,方才不显得生疏离群。”

听了这话却想起另一桩故事,顿觉好笑。陆昭容曾与明贞夫人共掌凤印,她曾想代皇后执行妃嫔晨昏定省之事,皇后是个不管事的,明贞夫人病情反复,也就由着陆昭容了。不过陆昭容这个主意,却被上官婕妤冷冷一句“你想做皇后”给打断了,最后还是和妃打了圆场,陆昭容遂因此与上官婕妤结下梁子。想不到陆昭容还是有这份威势,令宫内如此多妃嫔向她摧眉折腰,我之前不知好歹,或让她觉得折了面子,才刻意将我晾了这么久。

我又在偏厅闲坐了半个时辰,仍等不到半点回应,桌上的茶也凉了,素雪遂出去替我续茶,我挽着手上的玉镯子,听见蹬蹬的脚步声,我才要唤素雪,让她勿再忙碌了。但听到一人道:“宁顺仪且在偏厅稍等片刻,昭容还有些事要与尚宫局交代。”

“我不急,昭容手头忙,我等得住。”一别三月的婉转声音,官话中仍带着几分矫不过来的细软吴语腔调,就如我的口音一样,除却宁姐姐,又会是谁呢?

水仙色百褶如意月裙微荡,沐安垂首迈入了偏厅,我下意识退却一小步,甩手重重撞到了摆放盆景兰花的花梨木束腰高几,亦是不在乎疼痛,轻轻唤道:“宁姐姐……”

沐安眸光一闪,略略诧异,道:“可馨。”我等待她的疏远与不忿,意料之外,她的笑容却依旧明丽如芍药之盛。她正色遣走了厅内服侍的宫人,才快步走来,牵起我撞到的右手,蹙眉嗔怪道:“莫不是我把你吓到了,”她又揉了揉,道,“花梨木很硬,不晓得会不会出淤青,还疼不疼?”

过去沐安就如姐姐一般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入宫之后,也多番照拂,她自己的苦楚却从不对我提及,多是埋在心底,我勉力掩饰愧意,抽回了手,道:“我一早想着要去宁姐姐那儿的,但……是我怠慢姐姐的。”

“不对,不对,你迁入新居,诸多不惯,该我去看你的,但我一时之间没想好该送你什么,才拖着没去兰若堂。今日这样巧遇,我也没个准备,”沐安顺手拆了一支珊瑚攒珠蝴蝶金钗,道,“这暂且当做贺礼,是不是太简陋了?我回去再重新补给你一份。”

沐安一口气说了一车的话,但太过活泼的她虚幻得失了本心,我压下她替我簪发钗的动作,一心望着她道:“若觉得我骗了姐姐,姐姐不高兴,可以怪我,我无怨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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