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不语,我递给他一个微笑:“臣妾能照顾自己。”我执意劝说他,陛下遂定下了陆顺仪。
陛下并不十分放心我,温然问道:“又做梦了?”
我指了指绛紫色的天幕,道:“臣妾睡得很好,只是,该用晚膳了,臣妾是被饿醒了。”
他闻言拊掌大笑,我置气背过身去,他遂令宫女布菜,与我一同用过晚膳,饮了茶,他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我推了推他,道:“时候不早,陛下该回贞观殿了。”
“还早,再多陪你些时候,”陛下伸手抚了抚我的白玉细钗,浅笑注视着我,却不说话,
我与他虚耗不起,羞红了脸道:“臣妾脸上没有生出花儿,没什么好瞧的,陛下还是快点回贞观殿,免得遭人闲话。”
他扫了眼天色,也以为是时辰离去,我一直送他至兰若堂门外,将我提着的八角宫灯递给江川,欠身恭送道:“陛下路上小心。”
我抬眸视他,半扶着门框,仿佛恋恋不舍,陛下问道:“你……”
“臣妾没事,总不会夜夜梦魇的,”我敛眉梨涡浅笑,却难以掩饰神色戚然道,“今夜或许不会有的。”
面颊上的胭脂转淡,昏黄的烛火照得我的面孔愈加苍白无力,陛下终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忽然回身抱住我,一壁对江川吩咐道:“今夜宿在兰若堂了。”
“还请陛下收回旨意,不能让陆顺仪空等,”我靠近他耳畔,低声道,“况且臣妾无法侍奉陛下。”
他却执意随我回了千绫居,我与他下了几盘棋消磨时间,依旧都是我输,他丝毫不让,我摸出一把棋子令他猜先,欲要再下一盘,外室守夜的裴姑姑劝道:“娘娘不宜熬夜,还请早些歇息。”
我才要撒娇,陛下却深以为然,替我除了外衣,抱上床榻。他自己也除了外袍,只剩得贴身的中衣,他掀起帘子。
我心跳迅速加快,我是刻意设计让陛下留下,却并不想与他行周公之礼,原本计划令他睡在外室,或是二人手谈一夜,殊不料被裴姑姑一句话彻底打乱。
我闭眼任由他抱紧自己,猜想他或是要解开我的中衣了,试图最后的挣扎,头枕在他肩上,轻声道:“侍医说,还要再过一个月。”
“你在担心什么,我知道你的身体没有复原,又不是色中饿鬼,”他推开我,刮了刮我的鼻子,轻笑道,“有我一直醒着,你不会做恶梦的,快些睡吧,不会碰你的。”
他全然相信我为梦魇所扰,为我的安寝宁愿整夜不睡吗?其实裴姑姑已替我解毒,我不过演戏欺骗他,我利用了他,他却毫不知情。
我靠近他的胸膛,惭愧道:“陛下……”
陛下轻吻了我的额发,道:“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坦诚相对?”他在问我,却更像是在向他自己寻找那个答案。
第二日天蒙蒙亮,陛下为了早朝就离开了,我料到今日会有许多风波,并不能睡得太晚,遂打开妆镜。碧茹替我挽发,我感觉她手指的战栗,整了整歪斜的白玉细钗,凝视镜中垂首不语的她,道:“我说的,你可曾记下了。”
碧茹微微颔首,步廊上有细碎的脚步声,我瞧了眼碧茹,道:“记住,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女子大大咧咧地甩开竹帘,入得内殿,喊道:“苏锦年,你不要欺人太甚!”陆顺仪好不容易爬上龙床一回,再次无功而返,她自然怨气冲天。
我沏了一壶茶,斜她一眼道:“陆顺仪不懂得要行礼的规矩吗?”
“真是蹬鼻子上脸,你不就比我高了一品,别妄想处处压我,还这么不要脸的借着生病缠住陛下,”陆顺仪冲到我眼前,道,“你不高兴就到处去告我好了,我才是陆昭容的亲妹妹,看她最后会向着谁。”
“先是熹嫔那儿,再是我这儿,顺仪该不会想着宫里各处都要闹上一回,”我抿了口茶,冷眼旁观道,“每次都为这么点事,也不怕被宫人笑破肚皮。”
陆凝珠涨红了脸,道:“你敢再说一遍!你凭什么,不就凭着这张漂亮脸蛋,宫里的美人多了去,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颐嫔姐姐就被你漂亮许多。”
“我比你小一岁半,更比昭容小六岁,你说我还能得意多久?”我放下茶盏讥讽地瞧着她,道,“还一口一个颐嫔姐姐,真是单纯得可怜,说不定哪天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陆顺仪被我说的发懵,还没反应过来。
我不理会,笑道:“顺仪不走,还想坐下一起喝杯茶吗?我泡的是茉莉花茶,回味甘甜,能养颜驻容,顺仪时常生气,将来容易生皱纹,早做保养才好。”
陆顺仪愤恨地摔了我递去的杯子,口舌打结说不出话。我暗叹,她脑子真不灵光,只能做些撒泼之事,与她姐姐真是天壤之别。
碧茹忽然从外间走入,略过了恼怒的陆顺仪,递给我一个柳木刻纹盒子,道:“颐嫔那儿才送来……”
我瞪了碧茹一眼,碧茹瞥见陆顺仪,惊慌地掩口不语。陆顺仪显是听清楚了这话,疑惑的眼神地在我与碧茹之间来回游荡,我连忙令采蓝送客,陆顺仪琢磨着碧茹的话,倒忘了大半的怨气,顺利地被请出门外。
她的脚步声彻底从步廊消失,碧茹长舒一口气,道:“好险,就怕她追问起来,说不明白,”她又瞧了眼殿外,“但愿她能懂,奴婢还是会依计划行事。”
我以手支颐半靠在矮几上,虽言颐嫔某些神秘的行径定引得旁人怀疑,不过以陆顺仪的智慧,未必能顺藤摸瓜,我思忖还是找人旁人推波助澜一把,更为保险。
隔日我亲自动手做了一大盒子点心,提着去元贞堂拜访熹嫔。因着明贞夫人每年这个月份都要去骊山温泉疗养,并不在宫内,元贞堂顿时少去大半人手。
今年太妃与寿宁长公主也一同前往骊山行宫,故而我小产时,身边除了沐安能够软言安慰,并没多少可亲近的人,沐安亦是抱病在身,不能常来,我在兰若堂,唯有陛下相伴,格外孤寂。
我不禁叹惋,恰逢阴冷的弄堂风吹来,我下意识拉紧衣襟。熹嫔的宫女尚兰一早在元贞堂外头等候我,引我入了扶疏馆,我心中才有了些许暖意。
新城公主一见到我,就口齿不清地喊我姊姊,熹嫔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致歉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她如今见谁都喊姊姊。”
我捏了捏新城的脸,道:“我上次答应了挽月姐,今天亲自做了点心带来。”
尚兰将我带来的提盒中的点心摆开,熹嫔与我客套寒暄,又与新城戏耍了会儿,不多时新城困顿地打起哈欠,就被奶娘抱了下去。
熹嫔遣下随侍的宫人,用帕子拂了拂桌上被新城抓碎的点心屑,随意问道:“陆顺仪去了你那儿闹过了?”
“挽月姐消息倒是灵通,”我捻起一块杏仁梅花酥道,“可笑陆凝珠责怪我时,还不忘捧一捧颐嫔,也不知颐嫔卖了她什么好处,却比亲姐姐还亲热。”
熹嫔不以为意,道:“颐嫔对她好不足为奇,毕竟陆昭容将妹妹交与她照顾,颐嫔不敢不上心。”
“听说承曦堂那儿凡事都是陆顺仪说了算,颐嫔也都忍着,”我顿了顿,道,“可见宫里忍她的,不只我与挽月姐了。”
“我与她没什么恩怨,绝谈不上容忍。”熹嫔说得滴水不漏。
“陆昭容未必是要颐嫔照顾她妹子,或是要让陆凝珠取代颐嫔也尤未可知,我猜颐嫔也知道,不然她不会那样纵着陆凝珠,非要陆凝珠闯出祸端不可。”
熹嫔目光收紧,道:“承曦堂的事,我不插手,也不便多言。”
“那么就算承曦堂的颐嫔在陆昭容面前几次三番排挤你,当初更刻意撞了你,害得你早产,你也不计较?”
熹嫔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道:“妹妹说这么多话,莫不是想利用我帮你报复?”
“姜姐姐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蹙眉道,“我与姜姐姐各取所需而已,对姐姐而言,眼下有个机会除去颐嫔,姐姐有兴趣否?”
熹嫔兴味盎然地注视我道:“你就不怕我去跟陆昭容告密?”
“我当然怕,”我掩袖轻声道,“但姜姐姐未必十分向着陆昭容,要不也不会特意来我这儿翻一本三国志,加之姐姐也不欢喜颐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