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反复绞扭着指头,没有说话。
“筱柔,以前说过的话,我也不再重复了。姐姐也知道,你大概是忘不了那个人。”说到这里,皇姐停了下来,观察我的脸色。
“没有,已经忘了。”我淡淡地说。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这样不上不下地隔着,所有人都会担心。”她的眼里满是不解。
我沉默。
“二哥也会担心么?”一咬牙,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会的。从小,他就跟你走得最近,你若是不如意,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了!”
“好,我嫁。”我侧头看了一眼窗子底下的那张矮几,终于点了点头。
以前的那个人已经从我心里彻底搬出去了,而我心里刚刚出现的这个秘密,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嫁人,大概是我最好的出路了。
十七岁的这一年,我终于从一段绝望的爱情中走了出来,打叠起精神,准备投入家族既定的婚姻。前途未卜。
柔之秀实为稼,茎节为柔。我不能确定会不会实现,但我会尽力给自己希冀。
放来见我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我侧头看着他的笑脸,没有意外的话,这个男人会是我的后半生。恍惚地看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丝真实感。我叹了口气。尽力去试着经营吧,也许他倒是可以成为我这出戏的尾声。
“干什么一直看着我?”子放笑了,脸颊渐渐泛红。
我突然想起以前纹箫的支吾,忍不住认真地问他:“子放,你以前为什么会说,我们曾经那样亲密过?”
他的脸似乎更红了,却还是清了清嗓子看过来:“你落水那天,衣服都湿透了,我怕你冻着,所以……”
他没说清楚,可我听得无比明白。
这个回答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砸懵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是我自己偏要追问。接下来,好像就只剩了尴尬。
“筱柔,你就要嫁给我了,会开心吗?”子放收起尴尬,轻声问我。
“我,很开心!”我缓缓闭了眼睛说。心里暗暗一阵感慨,到底还是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啊!
他突然靠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我一定会对你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
很好很好的那种好,该是多好呢?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我微微地笑了。我的这个决定,似乎一下子就成全了所有人。
可惜,有一个人很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愤怒了。
萧别来稼轩的时候,我正在伏案练字。
很喜欢的《桃夭》,写了一遍又一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刚刚写好,忍不防他从背后走来,一把扯了过去:“公主,真的有这么思嫁么?”
我摸了摸心口,没有疼痛,然后就放心地笑了。他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你很开心?”他似乎更加生气。
“对的,我很开心!”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至少,再不会为谁伤心了。
他突然受伤地转过了脸去,一转眼,就注意到窗子底下的那张矮几,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断掉的素琴,我已经吩咐丫头们端出去扔掉了,就沉在曾经一起泛舟的那片荷塘里。
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想再看清他的脸色。于是,干脆撇过头去,直直盯着天上的一片晚霞。
“你厌恶我了?”他侧过脸来,声音有些清冷。
我没有说话。答案不言而喻,对于这个曾经爱过的人,虽然谈不上厌恶,但是似乎也消磨得剩不了多少好感了。
“好,我成全你!”他艰难地闭了眼睛,样子很是痛苦。
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只是告诉我,好,我成全你。
这让我有片刻的怔忪。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冷然。
我缓过神来,看了看窗外,冷冷地开口:“天色已晚,恐怕,摄政王不便在稼轩久留!”
他回头看我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好,我成全你!
纠缠不清的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决裂,到底是谁成全了谁?
礼官翻开黄历。八月十八。大吉。宜祭祀、搬迁,嫁娶……
钦天监随即锁定了当日的吉时。皇帝的御昭很快颁布下来。
离大婚还有近一个月,我的稼轩就已经变得热闹非凡。皇帝赐下的恩赏令人目不暇接。皇后赐给我的嫁妆,一连三天源源不绝抬进稼轩。妃嫔命妇,王公大臣,送礼的,道贺的,络绎不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二哥一手拿起书案上的那张纸,微微笑着吟诵。
我却听出了一丝酸楚,是幻觉么?
“桃树长得多么壮盛,花儿朵朵正鲜美。这位女子出嫁后,定能使家庭美满又和顺。真是一首很美的诗呢!”他看向我,声音低低的:“只有这样美好的‘桃夭’,才能配得上我的筱柔!”
我愣住了,心里陡然一跳。
他说,我的筱柔?
“二哥,你刚刚说,只有‘桃夭’才能配得上谁?”我下意识地问。
他忽然灿烂地笑起来:“我是说,只有那样美好的‘桃夭’,才能配得上我们的筱柔!”
是我们的筱柔,我突然有些失落。
“筱柔,你就要成亲了,会开心么?”
“会的,我会很开心!”我撇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同一个问题,三个人来问,三个相同的‘我很开心’!再来一次,我大概就要崩溃了。
“开心就好,只要我们筱柔开心了,哥哥就放心了!”他低低地说。
“哥哥,别光耍嘴皮子,我要的可是实惠!”我嘻嘻一笑,手却伸了过去:“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