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一挑,呵呵地笑出了声,只拿手指点了我的脑袋:“你这稼轩收罗的宝贝还少么?没想到,我李宗谕的宝贝妹妹居然是个财迷!”
“那些人送得不好?”他看了一眼正厅里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箱笼,无奈地笑了,又说:“好吧,待哥哥好好想想该送你个什么!”
“筱柔挑剔得很,哥哥可别糊弄我!”我尽力作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微微仰起头。其实是眼圈红了,怕眼泪掉下来,叫他看见。
二哥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提笔接着我的那首桃夭继续写下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仁立以泣。
写到一半,他蓦地停了笔,好久才侧头看向我,声音暗哑:“不知道,这个礼物可不可以!”
我看着洁白宣纸上写到一半的燕燕,已经觉得很刺眼了,听他这样一说,更是觉得满纸酸涩,字字锥心:
燕子飞翔在天上,参差舒展着翅膀。我的妹妹就要远嫁,哥哥在郊野路旁送别。瞻望着,渐渐不见人影,我泪水失控,纷降如雨。
燕子飞翔在天上,不断变换着身姿。我的妹妹就要远嫁,哥哥不辞路远来相送。瞻望着,渐渐不见人影,我驻守原地,泪流满面。
我缓缓收好那页宣纸,几欲泪下,却还是抬起头,低声说:“这个礼物,筱柔很欢喜。”
“收起来干嘛?哥哥还没写完呢?”二哥勉强笑了一下。
“不必了,哥哥的心意,筱柔已经收到了!”我努力笑着说。只是一半,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怎么还敢叫你继续写下去?
八月十四,皇后清婉陪着我,带领宫中内外命妇,昭告家庙,辞别先祖。
我在广德寺前的广场上静静拈香,恭敬地朝天地跪拜,一片诵经声中,命妇们悦耳的祝婚词徐徐传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听着这样美丽的赞歌,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我是这一场仪式的主角,却丝毫找不到身为主角的荣幸。
之子于归。
女子嫁到夫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了家,大家都认为,那才是一个女孩子的最终归宿。
这个归宿会怎么样?我不得而知。
仪式结束之后,清婉走过来,很自然地拉了我的手:“我们的筱柔也要嫁人了!”
“这么聪明,这么坚强的筱柔,一定会很幸福的!”她又轻轻地说。
我默不作声,一路由着她牵了我的手,转眼已来到往生堂。
往生堂,位于迦叶寺的西北角,专门供奉皇室逝者名帖,以便念经超度,寄托生者哀思。当然,也少不了王公大臣和妃嫔命妇们撰写的挽词。
上完香烛,在历届皇后那一栏里,我见到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恭敬地翻开挽词簿,最后面那张便现了出来,上面的笔墨还很清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凑近烛火,细细看那字迹。风骨峻挺,灵秀飞扬。很熟悉的一个男人手笔。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筱柔?”皇后轻声问。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字写得很漂亮!”我笑了一下。
“哦?是么?”皇后好奇地接过我手里的挽词簿,手指碰到字迹,谁知竟印上了不太清晰的一小块墨迹。
“怎么没有署名?”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忙转身朝向三戒法师,递上挽词簿:“这墨迹好像还是湿的,法师可知刚刚谁来过这里?”
见到字迹,三戒法师突然愣住了,古怪地蹙了一下眉,好久才说:“老衲并不曾注意到是何人来过,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清婉只好无奈地收回簿册,重新恭敬地安放在香案的檀木匣子里。
我愣愣地看着那本挽词簿,心中疑虑不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到底是谁这样不避忌讳,公然对先皇后表达这种情思?
一路沉思着,来到前面的广德殿。
三戒法师抬起头,对着我露出一贯慈祥和蔼的笑容,双手合十,平静地说:“殿下大婚在即,今天就先礼完佛,我们再讲经吧?”
我心里还萦绕着刚才的疑问,对他的话并没有上心,只是下意识地朝着殿里走去。
“筱柔……”清婉低低地叫我。
我侧过脸,一眼瞥见香案上的签筒,忽然突发奇想,回答:“我今天还是先求支签吧!”
三戒法师似乎有点吃惊,看了我一眼,肃穆的神情自脸上弥漫开来。终于还是低了头,一手取过了香案上的签筒。
我净手焚香,虔诚跪倒在佛的面前,微微闭上眼睛,双手握住签筒晃动。
“吧嗒”一声,签条落地。
居然是两支。
立即有小和尚过来,弯腰捡取:“殿下,同时落下两支,这签便作不得数了,您重新求取吧!”
他正要将那两支签条放回筒里,突然住了手,转身走向三戒法师,“方丈,这两支签,除了其中一支的字迹稍大一些,居然一模一样!”
“帝王燕!”三戒法师看一眼那支签,立即就僵在了那里。随即,他竟像是疯魔了一样,嘴里喃喃地一直重复:“帝王燕,帝王燕……”
三戒法师一向以睿智、沉稳着称,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我和清婉不由得一起疑惑地看过去。他今天是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镇定,淡淡地笑了一下,定定地看向我说:“今天这签,不解也罢!”
“法师为何这样说?”清婉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