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我一下子傻了眼。
“我是这里的妈妈,金娘。看你这一身的打扮,想必以前也是个大家闺秀,”那个女人没有理会我一脸的惊愕,径自说下去:“只是,既然家里犯了事,你再如何的金枝玉叶,送到了这里,可就得乖乖听我的……”
家里犯了事?分明是我自己犯了傻。
我随即了然。送我做*。果然是比死亡有趣多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她大概以为我是怕了,咬着牙继续恐吓说:“不然,任你怎样三贞九烈,我自是有办法叫你服帖……”
“金妈妈,青禾听明白了。只是现在天色尚早,有什么话,能不能天明再说?”我冷冷开口打断她的话:“还请妈妈体谅我这一身的疲惫。”
她微微怔了一下,但见我不哭不闹,倒没有再训下去,声音放软了些说:“既然这样,你就好好休息。至于,你的那个丫头,妈妈我先帮你管教着。”
我一惊,刚刚退下去的冷汗又渗了出来。
我的丫头。素弦,还是纹箫?
我辗转反侧,仿佛置身熊熊烈火之中,身心煎熬。
混沌中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
身旁似乎有双深邃的眼睛,盛着满目怒恨,灼灼逼视。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发白。
一时想起夜里的那个梦,心里空落落地不得踏实。我再也睡不着,拥着锦被,半宿枯坐。
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见昏黄的铜镜里,那个十六岁的年轻女子,头发凌乱,嘴角微微泛白。我开始微笑。
有人敲门进来,是素弦。
“为什么要跟过来?”我轻问出声。以萧别的为人,倒不至于为难一个无辜的宫女。
“公主,”她放下手里的水盆,走上来轻轻扶住我:“我不跟着,谁来照顾你呢?”
“你可真傻!”我的眼睛瞬间涌上湿意,反身抱住她,仿佛抱住这个世界里最后的那点温暖。
“萧公子,他怎么能这样对您呢?”
我没有说话,缓缓抬眸看她。这才注意到她也是一脸的憔悴,两只眼睛红红的,肿得老高。
半晌,我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有怨恨,憋了这么些年,自然是要发泄出来……”
她放开我,转身取过榻边的衣裙帮我穿上:“当年的事,怎么能怪您呢?那可是您的母后啊……”
你看,连素弦也觉得不该怨我。可惜,他不能。不能不怨我,也不能停止恨我。因为,我们之间隔了萧家上下整整一百多条人命。
梳洗完毕。素弦出去倒水。许久不见回来。
这丫头做事从来不曾拖沓过,今天是怎么了?
我抬脚走出房间。刚到小厅,一身珠翠的金娘迎面走了进来,笑着说:“休息了一晚,现在我们娘俩可以聊聊了吧?”
避无可避。我僵立着跟她对视:“金妈妈,这么早来,有事?”
“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我也不想为难你。本来,像你这样的大家小姐,琴棋书画必是不差。若是仗着一两样才艺,执意不愿卖身,妈妈我也可以成全你一段日子。可是,昨天送你过来的官爷吩咐了,所以,妈妈也是没办法……”
她的话温和婉转,道尽了自己的委屈无奈,我却听得全身都打起了冷战。
萧别连这个都算进去了,心思倒不是一般的细腻。
“说吧,金妈妈,想要我做什么?”我捡了就近的椅子坐下。不是不怕,只是怕也同样于事无补。与其惶惶,不如坦然。
她听出我话里的冷漠,并不在意,亲热地拉起我的手说:“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这中秋后第一个夜晚,历来,就是我们青楼女子的千红盛会。这次抽签,我们是第一个上场,本来安排的是我们凤仪阁的花魁九歌,偏这丫头娇气得很,受了风寒连地都下不了。”
我拂开她的手,没有接话。这个凤仪阁,看似满目的繁花锦绣,姹紫嫣红。一错身,却是红尘万丈。我该怎样的小心,才能躲过这一劫?
“虽说凤仪阁也是人才辈出,可我看来看去,也就姑娘你的气质风采不输那九歌。”她倒是好涵养,仍然维持着一副笑脸:“妈妈我并不指望你出多大风头,只是,也不能让其他楼里的姑娘们给比下去。若是帮了妈妈这次忙,从此你在这凤仪阁,自是可以吃香喝辣。”
见我不为所动,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继续对我说道:“姑娘既已身在红尘,何不想开些?今晚这样的盛会,可是有不少王孙公子前来,说不定姑娘能够得遇良人……”我还真是佩服她这一张嘴了!
我回之以淡然一笑:“妈妈身在青楼这么多年,不知有没有遇到良人呢?”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脸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下去,恨恨地瞪我一眼,撇过脸去:“你那个丫头倒是忠心,连青楼都愿意跟着来。你不为自己想,就不怕她有个万一么?”
素弦?我心里大骇。难怪这丫头去了那么久不曾回来。
“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还好得很。只是,过了今晚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她慢悠悠地开口,似乎并不急着把话说完。良久,睨了我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附到我耳边笑问:“青禾姑娘,今晚的盛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突然闻到她一身甜腻的香粉味,我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强忍着怒火冷笑:“去不去,还由得了我么?”
金娘立刻一改刚从的怒容,笑逐颜开地坐到我身边来:“这就对了,谁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挣呢?青禾你放心,妈妈我今后决不亏待了你……”
我不耐地挪了下身子,坐得离她稍远些。
我的厌恶如此明显,她也不生气,只管笑着细问:“对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呢?”眼神炽热得好像不是盯着我这个大活人,而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还真是敢赌呢!要不是母后软硬兼施逼着我学这学那,她今天的算盘只怕要落空了。
目光流转,看到矮几上的七弦琴,我不由得轻笑起来。她既然那么在乎凤仪阁的形象,就不要怪我给她弄得灰头土脸。
我起身走到那架古琴边上,并不落座,伸出手指试了几个音,漫不经心地低唱: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依稀记得那年仲夏,我的稼轩刚刚建成。水田上禾苗葱郁,荷塘里芙蓉吐芳---整个宫殿一片翠绿生机。特意请了逸之过来,还有太子和宗谕哥哥,大家一起在荷塘里携琴泛舟。游兴渐起,我脱口诵出的正是这首《如梦令》,逸之即兴谱了曲。后来每每在宫宴上弹唱,连父皇都赞不绝口。
拨出最后一根弦,我下意识地抹了把脸,手心里一片温热潮湿。原来,不管那个人怎样伤害我,那些记忆仍然固执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