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别拿什么磊矶村来的不是磊矶村来的说事啊!我不爱听。”
“知道了我也没被当做当家人,心里是不是轻松了很多?”
“你还真说对了万医生。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因为万医生也和我一样,哈哈!”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中央花园边的小路上。中央花园里有火柴人在大院标旁忙着什么。
“好好做事吧,我俩都一样。”
万国拍了拍石龙岗的肩膀说。石龙岗对着万国傻笑。“我们得经常聊聊天。你看今天这么一聊我心里敞亮多了。”
“好的。那就这样,我走了,你忙吧。”
万国说着就要往医院外走去。可是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了看大院标,又看着石龙岗。“你知道要装几个院标吗?”
“一共三个。院门口一个,这里一个,还有一个就是……”
石龙岗突然把脑袋凑到万国面前,压力了嗓门说话。“还有就是老大办公室对面那个!”
“呵呵。你知道哪个最值钱吗?”
“就是老大办公室对面那个。原装的,一百五十年历史的正宗货!”
“知道就行。那可都是原木雕出来的啊,好不容易找到工匠做的。说要定期保养呢!”
“知道的。上桐油,抛光,每三个月一次。我连屋顶的升降机都不拆了,专做保养用。”
“讲究!”
“必须的。”
万国对着石龙岗做了个敬礼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去。石龙岗根本没反应过来,想回一个敬礼也已经来不及了。
挂在韩门办公室外墙上的院标此刻正驮着一只雪鹰。它在认真地用喙整理着院标中心那个凹槽里的花花草草——显然,它正在搭建一只窝。也许有下一代马上要出世了。
街对面仓里满办公室的窗子里隐隐约约有一张脸正在看着雪鹰。
这时传来敲门声。窗子里的那张脸晃了一下,消失了。
是仓里满的脸。
他离开了窗前,看着拿着电脑推门而入的万国。万国径直走过来,在办公桌前坐下。
“你现在不喝酒了么?”仓里满问。
万国在桌上摆弄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说话,“喝啊。”
“我是说在我办公室里喝酒。”
万国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仓里满朝一边的迷你酒吧努了努嘴。万国说:
“怕你在酒里下毒。”
“哈哈哈哈!我有那么恨你么万医生?”
仓里满说着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怎么样?”
“还有9个月的库存。朗飞”万国说。
“那边应该只能算出我们有6个月的库存。”
“9个月……现在是四月底……”
仓里满说着掰起了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五,六,七,八,九……”
万国不动声色地看着仓里满掰手指。
“十,十一,十二,一!到明年一月份,正好!不用再进货了。”
“朗飞那边已经急了。在西安的时候那个Johnny和我说了,我们再不进货他就完蛋。”
“他算老几。没有礼貌。”仓里满一脸鄙视地说。
“你都没和他说过话就说他没有礼貌。”
“我只要看一眼他的眼睛就知道那人不怎么样。倒是他老板,那个老外还可爱一点。”
“老外,他向你提出收购意向了?”
“在西安口头提出。昨天,我收到了他们发来的email,我不是转给你了么。”
“那是Indi of I,性质和口头提出意向差不多,没什么法律约束的。”
“就是说他们表达了有兴趣收购千马医疗,问我们是不是答应?”
“对。不过即使你答应了,也可以反悔。”
“可以耍赖?”
“你可以耍赖,他也可以耍赖。不过,要真耍赖,吃亏的是你。”
“我耍赖还从来没吃过亏。”
“如果你答应,说好,你们来买吧,我们愿意卖,那接下来他们就会要你晒出你所有的数据,文件和资料。所有的,都要晒一晒,他们都要看。像朗飞这种公司,虽然比不上东南西北四大公司,但法律方面也很严格,毕竟是上市公司么。听说那个Williams,就是和你喝酒的老外,他最怕做了CEO一不小心会被送进监狱。”
“他杀人了?”
“不是。CEO进监狱一般都是因为公司在法律上被人查出漏洞,或有人举报公司违规。”
“我看他傻乎乎的也不像是个被送进监狱的人。”
“没人说他进监狱好吧。”
“你是说我们所有的文件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如果我又耍赖不干了,那就亏了?”
“亏大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啊!等于是把你家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秘密?”
“我怎么知道。既然是秘密,那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万医生!”
万国被仓里满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着仓里满从椅子里站起来,然后转身面对雪鹰,“万医生啊万医生,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不堪。”
万国看着仓里满不吱声。仓里满走近雪鹰。他的头抬得很高,盯着雪鹰的眼睛看,“二十年前,我把你从医生的象牙塔里拽出来和我一起白手起家,创建了千马。”
万国站起身来,走向迷你酒吧。仓里满仍背对着他,“一天又一天,三千六百天过去了,有哪一天我对你有过任何冒犯?”
万国走到吧台前,用手扒拉着台面上花花绿绿的瓶子,貌似在寻找什么。
“有哪一天我不是对你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有吗?你告诉我有吗?没有!”
仓里满说到这儿突然转过身来。他本想面对万国,可没想到万国已经离开了座位跑到吧台那儿去了。
“不是说怕我下毒吗?”他说。
“我一杯,你一杯,要死一起死。”
仓里满看着万国在吧台上摆好了两只酒杯,然后往里哗啦啦地倒了很多冰块。
“这就对了!我们要死一起死,这才是兄弟!”
万国往两只酒杯里都倒上威士忌,然后一手拿着一杯走了回来,“我说什么了你突然那么激动?”
仓里满接过一杯酒,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你说我有秘密,只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秘密。”
“有吗?”
“没有!”
仓里满“啪!”地一巴掌击在办公桌上。另一只手里的酒也受力晃动了起来。万国举杯,“Cheers!”
“什么?”
“就是干杯,但不用喝完。”
“Cheers!”
说着两个人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各自慢慢地嘬了一口酒。万国坐下后说:
“千马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你有几个秘密又怎么样呢?很正常。”
仓里满放下酒杯,双手撑着办公桌,俯下身子,把脑袋凑到万国的面前,看着他,“真没有,没有秘密,万医生!所以我不怕朗飞来把我翻个底朝天。”
万国盯着仓里满的脸,然后低头默默地呷了一口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仓里满直起身子。
“千马的每一分钱花在哪里,你比我还清楚,我还有什么秘密?”
仓里满说着坐回到椅子里。
“既然不怕被老外把家里翻个底朝天,那就答应了吧。”万国说。
“不答应。”
“又怎么了?”
“韩门那儿还有事要做呢。”
“你在西安还真和他搞上了?”
“他说他能帮我让老外出两倍的价钱卖千马。”
“他的话你也信?”
“信不信的走着瞧啊!我没必要急着答应老外吧?”
“老外急。你不订货,也不谈收购,他们眼看着销售额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地降,会跳墙。”
“你骂人。”
“我没骂人。”
“你说他们会跳墙。”
“人急了也会跳墙,更别提老外了。”
“他们有什么本事突然中止我的经销商合同?都说了不怕底朝天,千马没有违规。”
“你真要冒这个险?要知道是不是违规,老外一查账,就由他们说了算了,你说没用。”
“我说没用,那你说呢?”
“如果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那千马就是干净的。”
“我们还有9个月的库存,而他们能熬过9个月吗?不能。我们能。”
“这要看你对Williams这个人的判断了。他是不是一只模子。”
“模子?上海话?”
“不惜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也要和你死磕到底的人,就是模子。”
“你不是说他急着要上位做CEO吗?他能放弃这个?”
“那就要靠你来判断了,他到底是不是一只模子。毕竟,你和他熟。”
“不熟。”
“不熟吗?”
“只在西安喝了一次酒,聊了没几句,大多数是韩门在讲。”
“哦,也是。”
“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
“我还以为你早就和他认识。”
仓里满一惊!可是他发现万国并没有看着自己,所以马上恢复了镇定。他拿起酒杯,“万医生,尊重,讲究的是互相尊重。你,不尊重我。你看不起我。”
“说起尊重这两个字,我一直觉得你有和别人不一样的独特见解。”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还是把我看成是那个在外三病区拖地的人。”
“就像你一直把我看成是一个医生一样?”
“这话有意思。难道我们的角色从来就没有变过?”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只见万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仓里满也面露兴奋之色。他俩互相看着,一秒,两秒,三秒……突然仓里满离座朝门口走去。他打开了门,朝着门外大踏步地走去。万国随后也起身,然后快步走出办公室。
仓里满的手抓过一把拖把。仓里满的手拎起一只水桶。
万国的手拉开了一个抽屉。抽屉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白大褂。
在水龙头底下的水桶已经注满水了。仓里满的手拎起了水桶。
万国的手拿起了白大褂,然后展开。
没一会儿仓里满开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拖地!他如此认真,眼睛一直随着地上的拖把移动着,貌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污渍。他的旁边,居然站着一身白大褂的万国!那件白大褂穿在万国的身上有一点局促,所以万国没有系上纽扣,而是让它潇洒地敞开着。这时,仓里满的拖把移动到了万国的脚下。
“万医生,麻烦你让一让。”仓里满说。
万国马上抬脚移动身子。可是仓里满的拖把却跟着万国的脚步不放,“万医生,麻烦你再让一让。”
年轻陶子咯咯笑着的声音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万国再次抬脚让开。拖把又跟上来了。万国怒喝:
“再让就要被你赶出病房了。还让不让我好好查房?”
“万医生,麻烦你最后让一让。这垃圾咋就跟着你跑哩!”仓里满继续让拖把追着万国走。
陶子笑得更厉害的脸一闪而过。
万国干脆跑远了一点,没想到却撞到了仓里满的水桶。桶里的水飞溅了出来。
“啊!万医生,你的裤腿被弄湿了!我来给你擦干。”
仓里满说着马上放下手里的拖把就要扑倒在万国的脚下帮他擦裤腿。万国跳起来就跑。
陶子哈哈大笑的脸一闪而过。万国气呼呼地看着一脸坏笑的仓里满,“你还能不能长大!”
仓里满捏着拖把的长柄,把它当成了落地麦克风,闭着眼就唱起来了: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仓里满清唱了一句之后,紧接着一闪而过陶子身穿白色短婚纱在舞台上又唱又跳: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仓里满:“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就会失去他……”
陶子:“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已经变得不像他……”
仓里满:“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完美无瑕……”
突然,正闭着双眼陶醉在梦幻中的仓里满被当头一拳击中额头!
“嘭——!”,他重重地往后倒下,手里的拖把也飞到了一边。万国走过去,蹲下来,盯着仓里满的脸看。仓里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是仍躺在地上不动,“你打我!”
“你好醒醒了。陶子已经不在了!”万国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先说不想长大的。”
“我也犯了神经病,陪着你玩cosplay呢。”
“什么play?”
万国把手伸到仓里满的脖子底下,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仓里满挣脱万国的手,低着头,像梦游似地慢慢走回自己的座椅里坐下。万国一把脱去了白大褂,把它扔到了地上,“都不要再做梦了!”
仓里满慢悠悠地走回到办公桌前,可没坐下。两个人一时无话,都耷拉着脑袋想着什么。
“我是不是把你的梦都毁了?”仓里满问。
“以后不要再喊我万医生了!”
“戳到你的痛处了?”
“也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为什么喊我万医生。”
“尊重。”
“是尊重你自己吧!有一个医生为你打工,20年!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感觉?特满足?”
“你想多了。”
“我也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可现在,我越来越明白我没有想多!”
“你明白了什么?”
“难道我每次要和你说你是我自己人?”
“李云鹤怎么回事?”
“他想和那个小保姆结婚啊!他国外的俩儿子都要疯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事。又是帮东盛做BMG,又是给国产导管做临床。他在干嘛?”
“说什么呢?我不知道。”
“还说你没有秘密?”
仓里满突然拍案而起!他大喊:
“我有秘密!我杀了人了!怎么样!”
万国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仓里满,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仓里满越说越来劲,“装病!跑到特需病区,偷偷地问这问那,我要问你你想干什么!”
“根本是无意中发现了Paul的前女友之前也是特需病区的好吧。”万国软了下来。
“无意中发现?我问你,是什么让你觉得特需病区有你想知道的信息?”
“章颐告诉我Paul的母亲在那里住院。”
“就这些?那里由警察管着呢,你去干嘛?你那么聪明,到底是为什么?”
万国突然感觉到什么。他的脑子里很快地闪过一个场景——
油醋街广场大堂油醋街一号咖啡店内。
章颐:“我突然脑洞一开哈,就这么一想,你说他在油醋街会不会有一个女朋友之类的?”
万国:“啊?原来你还有那么大的脑洞!女朋友?还之类的?”
章颐:“女朋友,小情人,之类么。”
万国:“倒也是。他一直单身呢,有个女朋友小情人倒也正常。可是为什么是油醋街医院?”
章颐:“警察的嗅觉啊,完全是瞎猜,嗅觉。”
这时仓里满毫无底线的狂笑声把万国拉回到现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国慢慢抬起头来。他发现仓里满知道什么似地看着他说:
“想起来了?对,你上了章颐的当了万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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