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西安机场出发大厅外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了下来。
万国拖着行李走进出发大厅。他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然后走向办票柜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是史云。万国微微一笑,把手机挂到了耳朵上,“嗨!”
“嗨!在哪呢?”史云的声音让万国的精神顿时满格。
“机场,刚到,正去办呢。”
“晚饭还没吃吧?”
“你不给我做饭我吃啥呀!跑德国那么远。”
“少来!对了,我明天就能去工厂看我要订的那套厨房装备了,好激动!”
“你去德国到底是开会还是买厨房的啊?你们外企就是乱来。”
“没乱来,我会也没少开啊!头都晕死了。”
“还不如去美国出差呢,能见见儿子。”
史云一愣。她停了一会儿,然说说:“想儿子了?那我们一起去一次美国吧。”
“你去就行了,儿子想你不想我。”
“还嘴硬。对了,你好了自己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啊!”
“好的。我要了,一会儿再联系。”
“我要视频!”
“嗯,一会儿我吃饭的时候可以视频。”
话刚说完史云就挂了电话。万国看着手机,笑着摇摇头。
没一会儿万国来到了机场餐饮服务区。他背着背包,看着一家颇为亮堂的餐厅。门口有一个打扮成兵马俑的中年服务员热情地招呼万国。万国盯着他看,脸上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确定能动?”
兵马俑马上举起了右手,“我是活的!”
万国“哈哈”一笑,走进了餐厅。兵马俑领着他来到一张餐桌旁。
万国环顾四周,发现餐厅里没其他人便好奇地问:
“这么大个餐厅就招呼我一个人啊?”
“因为价格贵,所以没人来。”兵马俑打量着万国说。
“那我怎么来了啊?”
“您一看就不是计较饭钱的人。既然来了,我保证您不会失望。”
万国坐了下来。他还是盯着兵马俑的脸看,“你这胡子是真的假的?”
兵马俑把胡子扯了下来,然后又马上粘回去,“我有很多胡子造型,每天一个样。”
万国笑了。他在背包里掏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壶土疙瘩酒放在了桌上。
“不让喝自己带的酒呢,老板!”兵马俑小声地说。
万国没理睬他,继续从包里摸出一只小酒杯来。兵马俑颇为吃惊,“还自带酒杯的?看来您是个讲究的人。”
“去拿一只酒杯来,要小的。”
“您不是已经有了吗?”
“去拿,快!”万国催促道。
兵马俑转身走了。万国拔掉酒壶的塞子,把酒杯倒满。他掏出了手机搁到桌上。这时,兵马俑拿着一只小酒杯回来了。他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后小心地看着万国。
“坐!”万国说。
“啊?”兵马俑不解。
“坐!反正没啥客人,坐!”
兵马俑还在迟疑。万国拿起酒壶把刚拿过来的那只酒杯倒满了,推到兵马俑面前,“你尝尝。”
兵马俑疑惑地看着万国。
“你要是有同样的酒我肯定不喝自己带来的。你尝尝,啥味。”万国说。
兵马俑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端起酒杯,闻了一闻,颇为欣喜,便一口喝干了酒,然后一边砸着嘴一边说:
“您是西安人?看着不像啊!”
“上海人。”
“上海?这酒喝起来可就是咱西北口味。但也不是真正的西安口味。”
“磊矶村口味。”
“磊矶村?那是什么地方?”
“出神人的地方。”
“神人?”
万国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到了桌上,“呐,我也不能坏了你们家的规矩。这钱就算是开瓶费了。”
“别!我一看您就不是个一般人。您喝吧,我们家没有这么好的酒。只是……”
万国正在打开手机准备视频。他把手机竖在桌子上,“怎么?”
兵马俑把一百块钱推到万国面前,“您再给我喝一口酒,咱就算齐了。”
万国笑着给他的酒杯又满上。兵马俑喜滋滋地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万国作势又要给他倒酒,兵马俑慌忙伸手止住,“别别别!我知道您这酒一定金贵,不敢再喝,不敢再喝!
“那就炒几个能配这酒的好菜吧!”
“您等着,马上来!”
说着,兵马俑转身往里走去。万国打开手机,刷了几刷,屏幕上出现了史云的脸。
“吃上了?”史云笑着问。
“菜还没上,等着。”万国说。
“喝上了?”
万国端起小酒杯,对着屏幕做干杯状,“干!”
说着他笑眯眯地慢慢喝下了那杯酒。
“过分!一会儿该不让你上飞机了。”史云嘟起了脸。
“借酒消愁。”
“你怎么啦?我就知道你不开心。你再笑成一朵花也没用,我能一眼看穿。”
“你神呢。”
“你一说儿子我就知道你受委屈了。每次心里不爽你就会想儿子。”
“还想你呢。”
“真的?那就说说呗。”
“我就不该来西安。”
“你不听我的呀。我说了他不让你去一定有道理的,你还硬要去。”
“可是他预定了套房干什么?他预定了套房明摆着猜到我可能会去的么。”
万国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
“你们两个真是奇怪。猜来猜去的,就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啊!”
“20多年的交情,不能说没就没了,我得抢救啊!”
“你可以抢救啊,可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你也就松手吧。”
“要死也要安乐死。”
“你们哪,看着都是医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大男人,其实和小孩子差不多。”
“都20多年了还没长大?”
“没长大。呀!怎么有个兵马俑在给你端菜啊!”史云突然惊呼。
果然,兵马俑正端着一盘羊肉和一盘花生来到桌前。
“哈哈!兵马俑复活!还和我喝酒呢!”
万国说着给另一只酒杯倒满酒,端起来递给兵马俑。兵马俑接过酒杯,看着视频,“嫂子!”
“哈哈哈哈!喊我嫂子呢,太奇怪了。兵马俑可有两千多岁了啊!”史云笑得停不下来。
“你都两千多岁了还喊她嫂子她能高兴吗?干!”万国对兵马俑说。
兵马俑笑眯眯地又干了一杯酒,然后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
“快喊他回来!”史云喊。
“干嘛?他一会儿还得回来上菜呢。你喊他干嘛?”
“我要他看着你别让你喝太多。”
“你还真当我没长大哪!”
“那是什么?羊肉吗?呀!馋死我了!”
万国夹起一块白花花的羊肉,放在镜头前晃,然后张开嘴一口吞了羊肉。
“过分!”史云又嘟起了脸,“他怎么着你了?”
“挫败我的自尊心呗。他还能怎样。”万国嚼着羊肉说。
“又说你太骄傲了?他其实就是怨你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当老大伺候着。”
“他到现在还不懂真正的尊重是什么。”
“还是很有田园风格的哦。也好啦,至少可爱。”
“他一定是恨我没给他脱鞋呢。”
“啊?!脱鞋?说什么哪?”
“他头天晚上喝得晕厥在房门外,我扶他到床上,没给他脱鞋,就扔在那里让他睡。”
“哈!兵马俑又来了,在偷听!”
万国一回头,看见兵马俑正站在身后,手里还端着一盘菜。
“干嘛你?”万国瞪了他一眼。
兵马俑低声说:“你还能和嫂子聊这个啊,把别人弄床上去了?”
没想到史云已经听见了他说的话。史云在视频里笑得人仰马翻,“哈哈哈哈!”
“啊,怎么?”万国故意茫然地问。
兵马俑一脸尴尬,有话说不出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菜,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走了,“你们上海人真乱!”
“说的也是哈,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会帮着脱鞋呢,一般人不会的。”史云添油加醋。
“他这人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眼睛都闭着可啥都看着呢。这点我服。”万国说。
“你可不能不省人事。你恰恰相反,看着还在抖机灵其实已经不省人事了。”
万国又干了一杯,“不能。”
“哎,那兵马俑呢?我要让他把你的酒没收了!你别喝了!”
“我高兴呢,史云。”
“你等我回来我陪你喝啊!你一个人在外地喝什么喝!急死人了!”
“他对我不仁,我不可以不义啊,史云。我们是两路人,三观,三观……”
“你别喝了,老万!”
“我不喝了,要不真上不了飞机了。”
“不光是脱不脱鞋的事吧?我觉得你和他一定还有更深的误会,或者分歧。”
“没错。他一直想把油醋街医院的模式扩大到其他医院么,我一直拦着不让。”
“就是铁桶计划?医疗销售,医院后勤还有餐饮服务一个铁桶密不透风。”
“不愧是跨国药企老总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你拦着他干嘛?”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凡事不能做绝。油醋街这个山头我们占了20多年,圈子里的人都服,所以一直平安无事。那其他的市场不得给其他兄弟们饭吃啊?你再去抢那就会出事。”
“怎么现在又把这老话题提出来了?”
“他和油醋街医院的副院长勾搭上了,就那韩门,你还记得吗?”
“就是你们说他无良的那个?”
“这次在西安两个人聊得欢呢,说要干一场大的。韩门的计划正中他的下怀,两个人都是气势汹汹要搞扩张吞并的腔调,所以,我就成了绊脚石。”
说着,万国又动作迅速地喝了一杯酒。史云皱着眉头喊:
“你还喝!也许是个误会呢?你和他再聊一次吧,然后要不行你就退出江湖咯?”
“我不退出。他很有可能会被韩门害了,我得看着点。这20年的家业,不能说没就没。”
“这家业有你的份吗?”
“还真没有。可那是我的心血啊!我的肝都赔上了我。感情这东西,有钱难买。”
“好吧,那你也想开点。我的底线是你不能让自己受委屈。否则我……”
“就这样吧,要登机了。你自己小心,我等你回来再聊。”
说着,万国站起身来,没想到身子晃了一晃。他马上扶住桌子。
“老万!”史云喊了一声,可是万国随即按灭了视频。
兵马俑走过来静静地看着万国,“要走啊?菜够了吗?”
“够了。你,来,再喝最后一杯。”
“别啊!一会儿你该上不了飞机了。”
“最后一杯,然后剩下的都归你,这酒!
兵马俑马上端起酒壶给万国满上,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来!喝完这杯,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干!”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举杯,然后一干而尽。
“爽!呐,你拿着,这酒你多少钱都买不到的,送你了。省着点喝!”
万国说着把酒壶推到兵马俑面前。兵马俑如获至宝似地把酒壶抱在了怀里笑眯眯地说:
“啊!必须得省着点喝。喝完了这辈子也许都喝不上了呢。”
“结账!”
“你等着,我去拿一样东西你含在嘴里,保证别人闻不出你的酒味,让你安全上飞机!”
“讲究!”
说着万国的身子又晃了一晃。他扶住桌子。
同样的夜。在仓里满的酒店卧室里没有灯光,只有卫生间里透出了淡黄色的光线。胡晓丽和仓健架着仓里满从卧室门口进来。他们的身后是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勾勒出三个人的剪影。
仓里满貌似没有一丝力气,全凭仓健和胡晓丽才能勉强移动双腿。两个人小心而牢靠地把仓里满挪到床边,然后用尽全力,屏住呼吸,把仓里满妥妥地放到了床上。胡晓丽直起了腰,舒了一口气,然后整整衣襟,拧亮了床头灯。灯光照着仓里满的脸。他双眼紧闭,呼吸匀称。
“把被子打开。”胡晓丽说。
“啊?”仓健听不懂。
“把被子打开!这样才能睡得舒服。”
说着胡晓丽跑到了床的对面。仓健弯腰把仓里满的身子侧过来,胡晓丽用力把铺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拉开一半。仓健整理着仓里满的身子,让他睡直了。这时,胡晓丽跑到床尾,小心地帮仓里满脱下皮鞋,然后轻轻地把鞋放到了地上,“你帮满叔把衣服脱了。”
仓健再次弯腰,开始脱仓里满的外衣。胡晓丽走进卫生间。不一会儿,传来流水声。
“裤子要不要脱?”仓健问。
胡晓丽在卫生间里就着热气腾腾的水搓着一条大毛巾,“脱。”胡晓丽搓完了一条毛巾,想了一想,又搓另外一条毛巾,然后问:
“你完事了吗?”
“都脱了。”
“把被子盖上。”
说着胡晓丽走出卫生间。她递给仓健一条热乎乎的毛巾,“擦脸。”
仓健就要往自己的脸上擦,被胡晓丽一把拉住,“让你帮满叔擦脸!”
仓健这才明白过来。他又弯下腰,拿毛巾替仓里满仔细地擦脸,然后把毛巾递还给胡晓丽。胡晓丽把第二条毛巾给仓健,仓健又要往自己的脸上擦,又被胡晓丽拉住。仓健错愕地看着胡晓丽,胡晓丽也看着仓健。仓健无奈地弯下腰,又给仓里满擦了一次脸。
“把灯关了。照在满叔的脸上挺刺眼的。”
胡晓丽说着拿起两条毛巾走进了卫生间。仓健按灭了床头灯。卧室里恢复了黑暗。胡晓丽在卫生间搓毛巾,仓健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胡晓丽的背影说:
“满叔今晚挺高兴的啊,喝那么多。”
“喝最多的还是韩院长。他还和满叔抢土疙瘩酒呢,后来又抢红酒喝。”
“他好像知道是我干的。”
胡晓丽好像根本没听见仓健在说什么,“关键是喝了混酒。一开始喝土疙瘩酒,接着又喝红酒,醉得快。”
“那老外也挺能喝。我看他出门的时候脚步没乱。”
“老外喝红酒是强项。”
胡晓丽把毛巾晾了起来,然后和仓健一起离开卫生间来到床边,“你今晚就看着满叔。我怕他会吐,你就料理一下。”
“行。你回去睡吧,我呆在这儿。”
“去拿一瓶水放在床头。一会儿肯定口渴呢。”
胡晓丽往客厅里走去。仓健跟在后面。他们来到客厅,看着餐桌上的土疙瘩酒壶和三瓶空空的红酒瓶。三套餐具整整齐齐地放着,里面看不见任何食物残渣,好像根本没用过一样。三块餐布都被揉成一团,规规矩矩地放在盘子旁边,貌似在宣告三个人用餐结束。
“毕竟都是有教养的人呢。”胡晓丽感叹。
“即使喝得人仰马翻,这餐具你看,还是整整齐齐的。”仓健点头。
“你发现这三块餐布有什么不一样吗?”胡晓丽问。
仓健盯着三块餐布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满叔那块好像最乱,没叠好。”
“用过的餐布不要叠,这样别人才知道已经用过了。”
“这你也懂?”
“你看,那老外的餐布是放在盘子的左手边的。”
“那又如何?”
“说明那老外是从英国或者有英国传统的国家来的。”
“他不是美国来的么?”
“对啊,美国来的可是他老家不一定在美国啊!英式的都是靠左行驶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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