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节 苦难(1 / 1)乐碧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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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木从心悠悠醒转,艳红正守在榻前,以手托腮,沉沉睡着。他腹中饥饿,浑身却又充满无穷力道,一跃而起。艳红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昨晚的狍子肉已被艳红整治好,四条腿子整整齐齐码在锅台,土坯房已被艳红打扫干净。木从心绰起一只袍子后腿,张口大嚼起来,片刻间一只大腿已经了账,木从心随即抄起另一只,风卷残云,瞬间又吃得干干净净。艳红在旁看着,既感惊讶,又复好笑,待木从心嚼完第三条狍腿,艳红递上一放手帕,绣工精美,熏香扑鼻。木从心却不接,循着屋外潺潺水声到了一条山溪之旁,捧起水来贪婪地喝了几口,又洗了脸,这时,艳红已跟到山溪左近,山溪中有凸出的大石,她由一个山石跳到另一个,彷如回到孩提之时,神色中欢喜无限。过了一会儿,艳红开口道:“瞧不出,恩人以前是军汉出身么,娃娃吃豆,猛士吞牛,偏生恩人生得如此文雅。”艳红被迫在烟花巷呆得月余,那鸨儿教她的第一式便是与男子调笑,哄人开心。此时二人僻处荒山,久坐无话,未免尴尬,于是艳红便先开口了。木从心闻言笑了笑道:“别恩人不恩人的,让人听得气闷,我姓木,草字从心,你叫我木从心就好。”艳红道:“恩人有命,不敢不从,从今而后,我便唤你作木大哥啦。我叫赵莺莺,不是什么艳红,小时候家里人都叫我莺莺,木大哥,你也叫我莺莺吧。”“嗯,莺莺,你家在哪,怎生为人强迫的,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家,我的家早就没啦。我有个哥哥,几年前投军去了,他死在陕西,抚恤银子被官府黑吞了,爹爹受不了,大病了一场。”说到这儿,眼睛已是湿润了,她用手帕拭了拭眼泪,续道:“后来村子里来了个大神,整日表演绝活儿,刀枪不入,说是八臂哪吒下凡,救人苦难。”

听到此处,木从心顿时警觉,隐隐觉得此事若非白莲教,便与那假朱三太子有关,他以眼神示意,莺莺会心道:“开始爹爹并不相信,但邻里热肠,便请了那自称哪吒的一个手下,那人在我家装神弄鬼一番,果然爹爹便大大地好转了。但不久后,便有不三不四的人来寻爹爹,起初只是带酒肉前来,之后便劝说爹爹携我入他们教,好像是什么白莲教。”果然又是他们!木从心听到此处,手心一颤,竟将原本放在手中把玩的卵石捏的块块碎裂。莺莺此时心情激动,也未注意到木从心,继续说道:“他们开始只是不断劝说,后来竟至苦苦相缠,但爹爹坚执不允,终于有天,他们又来了,爹爹仍是不允,说‘老儿的病是你们治好的,你们看这屋里有什么,便请拿去抵了,若非得相逼,老儿这条命也抵给你们便了。’那些人听爹爹如此说,留了句‘你们愚昧无知,天将降罪’,便去了。第二日晚,我外出归来,便见自家房子已烧成白地,爹爹生死不知,我被人掳到一个地方,那里人说我生的好看,只需我听他们的话,他们便能帮我找到爹爹。但是我一个女孩子家,怎能,怎能……”言罢放声大哭。木从心既怜且怒,又无法可施,只得任由莺莺放声哭着,良久,那莺莺哭声渐止,木从心道:“这白莲教着实可恨,不过他们说你好看,倒是真的。”木从心并非蠢驴木马,因之前只当她是个无知少女,自己比她大着七八岁,于她容貌根本未加注意,此刻听得原委,竟似歹人看中了她,设计对付她家,无果之后方行强夺!以前木从心颇看不惯有些官家鱼肉百姓做派,但近几日所见,这白莲教与伪朱三太子作恶之大,荼毒之深,更甚于贪官污吏,此等蛀国大害,但教有一口气在,决不能与之善罢!

莺莺遭遇虽惨,但方才痛哭一场,心情已平复了许多,再得木从心夸奖,登时破涕为笑,眼中莹然有光,道:“木大哥真觉得我好看么?”

木从心道:“那当然啦。”

莺莺道:“既然这样,就让莺莺以后给做丫鬟吧,我会洗衣做饭,女工针线也还趁手……”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几如无声。

木从心想,自己身罹大难,性命本已不足三百六十日,铁掌门一事更遭奸人设陷,复不容于北方武林,强敌环伺之下,若能活到毒发毙命,便当谢天之恩。剩下的日子里,自己一人,闹世上不公不平事,杀天下不忠不义人,不拘哪处青山,便是埋骨处,一路多所艰险,又何必再平白连累一个姑娘家?

莺莺见他面露难色,随即正色道:“木大哥,莺莺家道败落之前,也曾听父亲谈及圣人之道。其实自被掳去,我早萌死志,以血书求人搭救原是最后一线希望,若血书无用,我身上还藏得有毒药。天幸您将我从火海拉出,我知你是大英雄,不图报答。但莺莺虽不肖,却也知书,结草衔环,鸟兽尚且如此,恩人不要我报恩,定是嫌弃莺莺,但莺莺对天发誓,不曾玷污家门清白,恩人肯收留,自有人给您做牛做马,恩人若不肯收留,莺莺这条命是您救下的,还了您也就是了!”言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旋开木塞,作势欲服。

木从心听他说的斩钉截铁,心中一凛,想她一介弱女子,孤苦无依,中原几省白莲教横行,自己若舍她而去,她无路可投之下,舍死更有何法?只是这样一来,显得自己是为了图人报答而救人,“救美”固是“救美”,然则“英雄”二字却势须删去,“英雄救美”少了一半,稍显美中不足。不足便不足吧,横不能为充英雄置人生死于不顾吧?这样的话自己跟那伪朱三太子又有何异,他图利,自己图名而已。想到此处,自语道:“不,我岂能与此等无耻小人一般行径?”

莺莺听得不得要领,问道:“啊?”

木从心看着莺莺道:“莺莺,木大哥现下身在不测,以后的路千难万险,你知道么?”

莺莺只道他是指自己身体状况不佳,忙道:“木大哥,你身体不好,对不对,昨晚你发作起来,确实吓人,但好人有好报,您是大大的好人,终究能治好的。”

木从心不禁苦笑,道:“木大哥身体早已百药无医,这是定了的,我说的日后千难万险,却还不知道有多难多险。”见莺莺一脸惊讶,木从心想,这小女子言道知恩图报云云,多半一时冲动,自己将处境尽数告知,她能知难而退也未可知。当下将自己如何服下蛊丸,如何被陷害一一告知于她。莺莺听完,睁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木从心见她陷入沉默,心道她果是知难而退,竟有些失落,但他万事看得开,莺莺不随自己去,也省了自己一番照顾她的功夫,自己要如何便如何,何等洒脱,因道:“莺莺,我劝你还是不必……”他话未说完,莺莺上前两步,道:“木大哥,我本想,你若因嫌弃而不允,那我是无法可施,没想到竟是如此…木大哥,你既身处此境,这一,这一年,”莺莺说到此处,又复伤感哽咽:“你打我骂我,杀了我我也是不能离开你的了!”

木从心听到此处,也觉感动,道:“我命在顷刻,许是明日就死了,你可想好了!”

莺莺将那瓷瓶收入怀中,道:“木大哥哪天去了,莺莺便随你下去,到了阎王那,继续做木大哥的丫鬟,你是大英雄,大英雄岂能没人服侍。”

木从心道:“莺莺,大英雄我是不敢当的,佛言众生平等,我也不用什么丫鬟。”

莺莺以为他又要婉拒,刚要开言,只听木从心续道:“我最不喜欢这些身份分际,什么主子奴婢,听起来闷煞人,我大得你几岁,你便以兄妹名分在我身边如何?”听到此处,莺莺笑逐颜开,似将方才木从心所讲的千难万险抛到了九霄云外,道:“好,木大哥。”

“那你要答应大哥一件事,”木从心道:“不论我哪天去了,你都不能死,听到了么?否则你大哥一代少侠,身后连个墓碑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

莺莺听到此处,一阵惆怅,却不言语,折了几根树枝,便想在溪水中打几尾鲜鱼,捉几只蟹子整治,其实他们便再说上一会子话,又能有多久,木从心又刚刚吃过,远不到下一餐饭的时候,只是木从心说得凄凉,莺莺不愿接他这个话茬罢了。

忽听得“扑通扑通”两声巨响,两人从崖上掉落,正摔在莺莺身侧,鲜血将溪水染得殷红,渐得莺莺满头满脸都是,吓得她僵在当地,木从心抬头一望,又有二人摔下,一先一后,这次是当头砸到。木从心抢到莺莺身旁,一把拉开了她,又听得头顶有异,这次是一人,木从心自己要跃开,自是可以办到,但莺莺却势须遭不幸,不及细想,脚下跃起,手上使个霸王扛鼎式,向上托举。木从心与莺莺在崖底,这崖约可七八丈,一人尸身自身重量,携下坠之势,该是何等力道,木从心不敢将力用实,手掌甫触那尸身,便急谋卸力,但千斤之力压将下来,只触得一触,木从心便感一阵晕眩,不过他手上力道也是奇大,终于阻住了那尸身下坠之势。木从心托着那尸身,重重地落在溪水中,这溪水原本只到膝盖,此时他双腿深陷淤泥,竟直没到腰间。好在溪底淤泥松软,因而木从心一跃,一卸,一落,硬碰硬地消去了上千斤之力,双腿竟未受伤,不过也毕竟不好受,莺莺本来站在石上,见状慌忙踏水过来,将木从心扶到岸边,找了个遮蔽处,确定再也不会被坠物砸到,这才坐在地上,惊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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