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冷哼道:“世宗皇帝定的标准,选锋须能开强弓,能批重甲,这两万七千人里面,可有能批重甲的?再传我令,今日到场的选锋,全部都要具形画册,纳入京营,不得改易。凡是被雇来冒充京营选锋者,现在自首,本官概不问责,若是不然,定当严办!”
京营中的选锋要求能披重甲,能挽强弓。好处就是比普通士兵多开一倍的粮食补贴。也就是说,从三斗米,变成了六斗,仍旧是不如京城的普通雇工。
由此可见,明代皇帝的抠门简直到了无视市场规律的程度。
抠门的结果自然就是这些有本事挽强弓,披重甲的壮丁们纷纷想办法逃脱兵役,最后竟然导致选锋的空额比普通的京营还有严重!
既然选锋缺额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预料到的情况,那么眼前的这些所谓的‘选锋’自然就是武官们从人力市场上雇佣的临时工了。
武官们考虑到李邦华这个人凶名在外,所以雇的也都是身强力壮的苦力汉子,本以为李邦华挑不出毛病来。
谁知道,李邦华竟然将计就计,想要把这些雇来的临时工直接充役!
下面的临时工听了李邦华的话,立时就反应过来,李邦华这是要把他们充军户啊!
一个个纷纷告饶: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小的不是选锋,小的是京城里给人砌墙的瓦匠啊!”
“大老爷明鉴,小的是指挥五百个大钱一天雇来的啊!小的不是军户啊!”
一时间,校场上乱糟糟地跪倒了一片,任凭各级武官如何鞭打喝骂都制止不住。
李邦华面色铁青,大声说道:
“本官言出有信。如是被雇佣来冒名顶替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校场,本官绝不留难!”
这些被雇来的临时工如蒙大赦,刚刚还跪地不起,拉都拉不起来。现在一个个飞也似的往校场大门外挤去,十步宽的大门竟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之前所谓的“两万七千选锋”就跑的一个都不剩,连普通京营都跑了不少人。
一个选锋千总见自己雇来的临时工跑了个干净,面前再无一个壮丁,知道自己难免被开革的命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哭喊道: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一哭起来,在场的武官也跟着纷纷嚎哭,丝毫不见刚刚的凶恶。
李邦华看着这些武官,没有半分怜悯,高声道:“传我令下去!各自武官麾下选锋人数不足的,本官要上奏皇上,一体开革!”
侍立在李邦华一旁的老文吏自万历年间就供职京营签押房,做了三十多年的公差,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当下“咚”地一声,跪在李邦华面前,嗓音颤抖地说:
“老爷,还请网开一面啊!”
下面的武官也纷纷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讨饶。
李邦华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厉声说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然后催促着亲军士兵到各营下面核验京营中剩余的选锋人数。
校场点兵后的当晚,李邦华就将京营中的腐朽积弊全都写在了奏折上,上陈崇祯皇帝。
同时,他还请求能够面见圣上,当面阐述他的京营改革之策!
李邦华的惊天之举很快就在京营中传扬开来。
无论是勋贵,武官,天家,还是李邦华的文官同僚们,都无法理解李邦华这样做的目的。
在他们看来,京营的腐朽已经是不可改易的既成事实,李邦华这样做是极为不明智的,只会惹火烧身。
朱慈烺也对李邦华竟然有如此魄力去戳破这个背在朝廷上百年的暗疮感到惊讶,但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在每个时代都会有这么一种人:
他们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自己身居高位,衣食无忧,是当前秩序的既得利益者。
他们本可以接受这秩序下的不公,并安慰自己说,这一切的不合理都是命中注定。
然而他们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为了自己的信仰,拒绝跟制度漏洞下的既得利益者们和光同尘。
他们选择冒着被既得利益集团粉碎的风险,与这秩序下的不公死斗。
他们不只一次被既得利益者们诘问:“你何必如此?”
而他们的回答总是惊人的一致:“因为理当如此。”
后世的朱相如是,今天的李邦华,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