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各方势力如何看待,如何作为,也不管京营小兵与武官们如何骂娘,如何哀嚎,李邦华校验三大营的日子还是如期到来了。
此刻京军内大营的三个入口都挤满了从北京城各个角落被各级武官像驱赶羊群一样赶来的士兵。
这些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中只有一少部分穿着明军大红色战袍,其余的则是穿什么的都有。
有的穿着棉布做的袍子,有的穿着麻布缝的短衣,甚或有几个卖力气为生被临时雇来充人头的汉子,干脆直接打着赤膊。
李邦华在几个御史亲卫的护持下,正高坐在大营的演武台上,冷冷地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
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山字,白胡子气的微微颤抖:
“李佥事,这些就是京军的十万劲旅?”
李万年心说,这京营不就是这么个样子吗?这京军好歹还有个人样,比山东河南两地派遣的班操军可是强太多了啊。
只是这话若是说出来,自己就得成了李邦华的撒气桶。
他恭敬地说道:“这些京营士兵粮饷不足,自然要找一些额外的营生养活自己。不过这兵嘛,都是训练出来的。只要操练操练,都是一样能打仗的。”
李邦华并不是只读圣贤书的书生。他自万历年间就开始从政,当然知道京营的弊端。
粮饷不足,训练不足,官兵对立,冗官冗员,这些积弊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疼。他之所以问李万年,其实不过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罢了。
点兵规定的时间是巳时初刻,也就是西洋钟上的九点钟。
可是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是奔着正午去了,操场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
各级军官拼命地喝骂,踢打旗下的士兵,可是用处依旧不大。
不仅如此,军营中还有很多年近不惑的白发老人,也披上一领战袍算是一丁。有的老人吃不住军官的喝骂,跪在地上竟然像孩子一般大哭了起来。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小老儿实在是站不住了,站不住了啊!”
这哭声有气无力,在混乱的大营里面简直就像是巨浪中扔进了一个石子,根本没有人注意。
那军官穿着斗服,带着官帽,本来被李邦华拉到这里来点兵就一肚子火,眼下见这老人哭喊,更是气恼,扬起手中的鞭子边抽边骂:
“老东西,你还没死,哭什么丧!再不起来,小心你的皮!”
老人就被抽的吃痛不已,蜷缩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讨饶。
被抓来的除了老人,还有孩子。
有的军户家里男人死的早,可是人死了,兵役还在。
若是平时管的松,管事的营官也不会太为难,抬抬手就过去了。
可今天李邦华要点兵,若是家里死的干净,绝户了倒还好,有的留下个半大孩子,也被拉来顶替死鬼老爹的兵役。
小孩子死了爹,家境自然不好,平时也吃不够,瘦的好似豆芽菜一般,挤在大营里面不多时就嚷嚷着饿。
军官当然不会有好声气,自然也是连打带骂。
这样的场景,在这大营的各个角落上演。
李万年虽然平时也吃空饷,也会让军户给自己干私活,但本质上是一个胆小心软的人。此刻在台上看见这一幕幕惨剧,心下不忍,轻声叹了一口气,不想却被李邦华听见了。
李邦华当即冷哼一声:“哼,不过是些许刁民!他们领着朝廷的粮米,平时却不肯训练,如今来大营点卯乃是他们的本分,竟然如此哭闹,若是不加整治,京营如何刷新?”
李万年心里气的极了,此时竟然抬着头直视李邦华,抗声说道:“朝廷的粮米?朝廷给京营的军户一个月不过就是三斗米!街上的雇工尚且每月有一两银子的辛苦钱。给朝廷当兵如何能养活家人?!
我们这些武官的确是吃了几个空饷,可若是没我们这些武官照拂,难道就看着这些军户勒着肚子给朝廷效力?”
“还敢狡辩?来人,把这李万年拖下去,责打三十军棍。文书,传令下去,各营带头官各自清点自己营下人马,一刻钟后报上各营数字!”
三大营的编制是,每大营下面,设五个小营。小营的管事称为指挥,又叫营头管。每营五千到一万人不等。小营下面设千总,千总下面设把总,把总管一个百人队。
虽然京营的武官数量大为膨胀,但是大多是不管事儿的虚职。
即使有人买管事的官职,也会选择买三大营的佥事同知这一类清贵的武官,而不会去买营头官,所以现在的营头官大多是真正控制着京营底层军户的武官。
各营的营头官听到李邦华的命令,各自十分不愿地一级一级地压下去,清点人数。
因为李邦华就带着亲兵在台上看着,想要明目张胆地隐瞒人数也很为难。
不多时,各级营头官就把数字报给了文书。
“总制,各营统计人数汇总,眼下在这校场之上的军户,一共是七万六千人。其中支双饷的选锋,一共两万七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