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朱翊钧又活了这么久,现在驾崩也很合理了,但何必呢?他已经威胁不到权力,不如多成全自己的孝顺名声。
于是朱常洛说道:“太医们也常来诊治,诸多医嘱,父皇要听进去啊。皇极门重建好了,正旦节大朝会,儿子本想请父皇一同临朝。既受群臣参拜祝祷,也想让父皇知道,儿子是如何不敢稍有懈怠。儿子盼父皇康复之心,天日可鉴。”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现在大位已经稳了才一心“盼”父皇康复,但朱翊钧仍然没想到他敢让自己直接出现在群臣面前。
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了他。
“皇祖母也在这,儿子照实说。”朱常洛走到跟前坐下来,按摩着他已经瘦削的手,“父皇康复如初,如今是难做指望了。但哪怕只是能言语了,能在下人服侍下走动一下了,看看宫后苑的花草树木,看看儿子如何勤勉视事保大明江山社稷,难道不好吗?那天夜里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儿子扛着这重担,只盼能听到父皇说一句儿子是好样的,儿子没有负列祖列宗,没有愧对父皇托付。”
说罢低下头,声音里有些哽咽:“便是父皇能训儿子几句,能听到父皇重新开口,儿子也甘之如饴。”
朱翊钧不信他,但他上下动了两下眼珠。
李太后喜道:“你父皇答应了!”
朱常洛抬起了头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也看着他:声音哽咽,眼眸里却没有湿。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合适现在驾崩,哪怕只怕隐忧颇多,这儿子担忧天下多一桩议论?
也难怪,想对官绅动刀,岂会没有隐忧?
想让自己一同临朝让文武们看看,无非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他孝顺着,没有忌惮太上皇帝又好起来。
朱翊钧也想要出现在文武们面前看看,看看他们见到自己,会不会有别样神情。
只是看一看。
反正如今的状况确实已经最坏了,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江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去看看吧。
再临朝一次,多少算是以皇帝之尊谢幕。
看看他有没有掌稳朝政。如果稳稳当当的,那么列祖列宗面前不用过于心虚。如果还有什么隐忧……帮帮他就帮帮他吧……毕竟也是自己的骨肉。
后来朱翊钧见他拿着布包着的小冰块敷着自己的面颊,感受他手指在自己喉咙周围轻柔的按摩。
若在以往,朱翊钧会担惊不已。
但现在他已经卧床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不知想了多少前因后果。
他确实不曾夸过这儿子,所以儿子对着他很难哭出来,又算得什么?
冷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啊。
腊月三十,宫里张灯结彩。
乾清宫里搭台唱戏,也有说书。
太皇太后、太上皇帝、两位皇太后、皇帝皇后及两妃一同在这里共度,还加上几位皇弟皇妹。
算得上阖家欢乐。
朱翊钧半躺在椅子上时,眼神看了看皇后的肚子,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皇后。
王喜姐一开始并不明白,朱翊钧又看了看李太后。
一阵询问,眼神交流之后,李太后明白了过来,眼中红红地说道:“太上皇帝想赏赐皇后什么,盼皇后顺利诞下皇子。”
于是王喜姐这才从身上取下了极为珍贵的一样珠宝,交到了郭兰芝手上。
过了今夜,朱翊钧虚岁四十。
听着鞭炮声和戏曲,看着自己的其他儿子和女儿,他想起了凤阳那边的另一个儿子,又看了看小心起身谢恩的儿媳妇和她的肚子,眼神渐渐微红。
多少……想办法熬到能见到孙子吧。
一夜就这么过去,第二天他早早地就被人服侍着穿上了久违的龙袍。
太上皇帝也是皇帝。
重新建好的皇极门今天正式启用,皇帝的宝座后面,有一个更高的宝座。
皇极门的门厅内,炭炉备得足。
田义和陈矩都在,他们一左一右,等健壮的太监抬着朱翊钧坐到属于太上皇帝的那个宝座之后,心情复杂地帮他在宝座两边塞满了软枕,将他的两只手搭在两旁,然后跪在两边避开群臣可能看过来的视线,只伸出手从一左一右扶着朱翊钧的腰。
朱翊钧的余光向下看着这两个老仆,不知道他们这种跪是赎罪还是提防。
他之前勉力进了参汤,现在两旁炭炉很暖和,朱翊钧的精神还不错。
前方,儿子也坐在了宝座上,对自己曾经想要杀的那个王安点了点头。
吩咐被通传向前方的午门,过不久之后,午门上响起了第三通鼓声,然后是许多人一起喊。
“太上皇帝升座!皇帝升座!众臣入朝参拜!”
午门之外,文武两班都愕然听到这嘹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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