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与每位火枪手的互动感染了居守屋,那种不问出身、惟才是举的作派,更深深打动了他。
将火枪队逐排审阅了一遍过后,信长才手执火枪回到了队列的最前方。
他眼角余光扫向站在一旁的居守屋,向对方确认:“喂,每支枪都作好充分的调整了吧?”
“是。按少主吩咐,每支都额外装多了火药,这样能射得更远、威力也更大。”居守屋忙不迭笑着应道,“但是,点燃火绳的时间也稍微延长了些。”
信长点了点头,再度专心致志地将视线集中在眼前笔挺站立着的火枪队身上:
“放眼当下邻近诸国,还没有哪个国家把火枪纳入战争的一环,所以我们尾张必须抢得先机。”
“你们手中的这支火枪,是件特别神奇的武器,我只领略过一次威力就无法割舍,非常看好将它运用在今后的战场上。”
“比起弓箭,火枪的射击范围更远,不仅可以确定射中目标、更能轻易贯穿盔甲。”
“今后,我会将它运用在战场前线。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尾张国的英雄!”
他话音未落,便转身向着北面空旷之处走去,才刚站定脚步,就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嘭!”
射击的轰响震荡着火枪手们的耳膜,站在最前排的一个个队员都睁圆了眼睛——
只见远处一排陈列的稻草人当中,第一排居中的一个胸甲上已然多了一个弹孔!
信长以一手好枪法,完全征服了这些队员们。
“该说的,你们都听完了。”信长短暂停了半晌,尔后提高声音洪亮下令,“现在,同样以十人为一排、每五排为一列,逐排亮出居守屋对你们这段时间的集训成果!”
火枪手们应声而动。
若说居守屋教了他们枪法,恒兴则是把他们训练成井然有序的士兵:
队员们照着信长吩咐以单膝点地的半跪式蹲姿,挨个保持一小段距离,同时将火枪立在地上。
半跪式蹲在第一排的火枪手们,听着恒兴“第一排,准备!”的指挥,一个个执着火枪认真瞄准着不远处的盔甲稻草人。
信长站在一旁,专注地逐个审阅着他们的执枪姿态,不断及时发出纠正:
“森田,将火枪稍微放低些!”
“永井,记得扳正身体!还有,你这火枪端得也太歪了一点!”
在调整了第一排首射队员们的姿态后,信长往后缓缓退了两步,朗声发令:“开火!”
十名火枪手在同一瞬间扣下扳机。
随着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响起,十个在不远处立起的稻草人胸甲的心脏位置,都精准地留下了弹孔。
接着恒兴又适时进行指挥:“换位!”
才刚试射完毕的火枪手们立即撤离原位,而第二排队员们火速填补了他们的空位,齐整地采取半跪式蹲姿,流畅划一地执起了手中的火枪。
信长甚为满意地继续站在原位监督。
这天的火枪队试练,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场又一场。
带着仿佛每一场,都是他所督导的第一场那样的新鲜感,信长丝毫不觉得乏味和厌倦。
每排火枪手在试射之前,若执枪姿态稍有不对,他总会及时纠正并进行指导。
这份严谨和热情,让站在一旁的居守屋与恒兴感慨不已。
“当少主说要从山贼和海盗的孩子里选拔火枪手时,我还真是吓了一跳,但如今看来这些队员们可全都秩序井然啊。”
“少主年幼时,可是和里面一部分队员赤手空拳打过架的。对他们在战斗方面的禀性和天赋,他自然再了解不过。”
“少主居然和这些山贼与海盗的孩子打过架?”居守屋惊得瞠目结舌,“不光如此,他还大胆地启用这些和自己打过架的少年?”
“很吃惊吗?”恒兴淡淡道,“少主用人向来惟才是举、从来不看出身,你不就是当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吗?”
“嘿嘿。”居守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是啊,谁能想到一介堺港商人出身的我,居然能成为一城的财政奉行?”
五天后,信长被召到末森城。
正殿里,织田家所有家臣都已正坐列席,出席人员甚至包括土田夫人和信行,可说全部有脸面的人物都全员到齐了。
信长又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
当他懒散地走进大殿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就连土田夫人眼里亦泛起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
信长压根就没去理会他们的排斥与轻蔑,大摇大摆地在最接近信秀的下座右列位置盘腿坐下。
他这一毫无礼节的坐姿,与挺直腰干跪坐着的家臣及弟弟信行形成鲜明对比,无疑将施展下马威的机会送到土田夫人面前。
“信长,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里,你觉得自己这种随便的坐姿合适吗?!”
土田夫人当众厉声喝斥。
可惜信长对她的发难根本就没有半点反应。
他既没立刻调整坐姿,也没顶嘴或反驳,只是一脸不以为意地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坐姿。
这种完全将土田夫人当成空气的做法,恰恰最容易让她陷入难堪的境地。
“信长,为什么你总是如此一意孤行?难道这次你又准备将母亲的话置若罔闻不成?!”
正当土田夫人准备再度发难时,坐在她身前的信秀伸出胳膊往后一拦,威严地制止了她。
然后,信秀先环视了一遍四周,随即声音低沉却有力地开了口:
“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也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今天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为了向你们宣布一件莫大的喜事。”
信秀在说到这里时,停顿了片刻,严穆的视线分别从端坐在下座的重臣们身上扫视而过。
“前阵子我派了政秀到美浓国去向斋藤道三提亲,而他答允了会将公主嫁到我们尾张这里来。”
“也就是说,美浓国的公主浓姬,已经确定会成为信长的妻子了。”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政秀在得到信秀授命后,将这门提亲进行得极其秘密,在成功后又噤口不言地保密了好几天。
直至信秀对重臣和亲族进行了这场召集,这个秘密在尾张国才被他们以外的其它人知晓。
“什么?我们不是去年才和美浓国开战过吗?”土田夫人率先嚷了起来,“为什么偏偏要让敌国的公主嫁给信长这么不靠谱的家伙?”
“主公可有考虑过:如果公主嫁过来后发现信长是这么个货色,一旦她向父亲告状说是我们欺骗了美浓,岂不是会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吗?”
信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端坐下方的政秀却正色地望向了土田夫人:
“土田夫人,请您慎言!什么叫‘这么个货色’,身为织田家的主母,怎么可以用这么轻率的措辞形容少主!”
“依在下之见,政秀大人你才需要慎言!”
信行的辅佐家臣、骁勇善战的权六当众向政秀发难,一双霸气的眸子牢牢盯着政秀不放。
“世人将道三比喻成狡滑阴险的蝮蛇,他会同意将女儿嫁到我国,只怕是暗藏祸心!”
政秀正准备回应,却被林秀贞抢先截住话语:
“政秀大人,你我同是为少主效力的家老,自当事事为少主考量周全。”
“但切莫忘记,我们首先是织田家的家臣、然后才是少主的家老。”
“我们做的每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都一定要站在织田家和尾张国的立场权衡再三。”
林秀贞在娓娓阐述立场时,将视线从政秀移到信秀身上,满脸诚挚地将谏言继续了下去。
“主公,请恕我直言:以少主的资质,若安排他迎娶美浓国公主,只怕会后患无穷。”
眼见政秀为维护自己而陷入被四面围攻的境地,信长却没显露出丝毫的维护之情。
相反,他似乎还对这场激烈的争论倍感无聊,掏出李子就肆无忌惮地当众咀嚼起来。
这一唐突举动,顿时让火药味十足的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全都在信长一个人身上定格了下来。
“你、你这是在吃李子吗?”
土田夫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政秀大人为了维护你,正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你当真就无动于衷吗?”
她这番话不吝给本就轻蔑与厌恶信长的家臣心头,又浇了一桶油,使这股排斥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政秀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叹了口长气,正准备舌战群狼之际,未曾想一直文雅跪坐在土田夫人身边的信行却悠然开了口。
“为什么大家总对哥哥提出这么多苛求呢?这可是难得的大喜事,我们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对哥哥说声‘恭喜’吗?”
政秀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言行举止粗野无礼到极点的信长,与体恤包容、文武双全的弟弟信行相比,就像在照妖镜面前现了原形的猴妖,无论声望还是形象都跌到了最低谷。
大殿里的形势对信长极为不利。
除了政秀坚定不移的偏袒之外,从土田夫人到其它重臣都在向他发动咄咄逼人的攻势,而他偏偏还一副泰然自若地继续嚼着手里的李子。
少主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争气一点呢?政秀苦涩地想。
他这一焦急,前额就沁下一滴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