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行果然很善良。”土田夫人感动地望向最疼爱的次子,“你总是这么为别人着想。”
“但这是关系到整个国家大局的事,信行,你真的不用替信长说好话了。”
“这桩婚事到底有多么不靠谱,我们始终是得去面对的。”
土田夫人温柔地劝慰着信行,满眼俱是母亲对儿子的关爱与疼惜。
然而当她将目光转向信长时,眼神却又瞬间转化为冬雪般的凛冽。
“信长,你就只顾着在那里啃李子,然后让我们这些人为你急着焦头烂额吗?!”
土田夫人终是将正殿里所有爆发的矛盾,全部都往信长身上导了过去。
随着家臣们的视线悉数又重新在信长身上落定,他却镇静自若地嚼完最后一口李子。
然后出乎任何人预料地,他居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谁也没料到他会在火药味如此浓郁的氛围下,这么不合时宜地欢笑,不仅家臣们、就连土田夫人也怔住了。
“少主在笑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林秀贞,立刻将品行不端的帽子往信长头上扣,“在讨论两国结亲这么严肃的场合,如此没头没脑的欢笑适合吗?”
“哈哈哈哈。”信长也没去理会林秀贞的指责,只是径自敞开胸怀地欢笑了一通,然后将手中的李子随意地丢在塌塌米地板上。
政秀的心一惊:信长这随手一抛,不吝又给了家臣们一个轻视他的理由。
少主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争气呢?政秀恨铁不成钢地望向信长。
纵然是满心的不理解,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为信长挺身而出。
就在政秀准备发言时,信长却再度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开了口。
“林秀贞!”
自从进入正殿后便一副懒散无聊模样的他,忽然霸气地直呼了林秀贞的全名,铿锵洪亮的声音顿时吓了对方一跳。
“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吗?”
“如此严肃庄重的场合,大家都在为这个国家的利益殚精竭虑,我哪有心思和时间去思考少主您为什么突然莫名发笑?”
“我在笑你们这帮所谓的重臣,只晓得为了自身利益胡乱发飚,却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什、什么?少主您说什么?”一旁的权六按捺不住地插话,“在重要的议事场合啃李子的您,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我们这帮为主公、为国家劳心费神的家臣?”
“你们领了织田家的俸禄、受了织田家封赏的领地,为国家劳心费神这不是份内事吗?”
信长转头看向权六。
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只见信长原先还漫不经心的双眸,居然在顷刻间变得锋锐无比,就像舐血的猛虎亮出闪着寒光的尖牙。
这不可思议的转化,以及在双方视线对上一瞬,信长眼神所呈现的爆发力,竟让勇猛如权六这样的武将也被震慑!
“你们领了这么优渥的待遇,如果还没将心思放在国事上,那要你们何用!”
这是信长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训斥家中的重臣。
与平素面对责难只会嘻嘻哈哈和视而不见不同,此时的他不怒自威,瞪着权六时的表情,居然让权六产生了一种仿佛有猛虎迎面扑来的错觉。
在权六片刻间熄火败退之后,信长重新将目光移回林秀贞身上。
他只专注地望着林秀贞,似乎在场的其它人都不重要,这种无声的专注凝视,却在无形间给了林秀贞很大压力。
老奸巨滑的林秀贞相当讶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全国人民视为“尾张大笨蛋”的少主,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场与霸气究竟从何而来?
“林秀贞,如今你们追随和效忠的人是谁?”
“我等誓死效忠的自然是主公!”
“很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么就应该知道‘忠君爱国’的为臣之道。”
“这个,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明白,现在我们谈论的是和美浓两国结亲的事,少主忽然扯到这些是要干嘛?”
“你都知道‘忽然扯到这些是要干嘛’吗?”
信长忽地一拳重重朝塌塌米地板砸去,继而发出的砰然一声,让在座的家臣们都吓了一跳。
“你们在争论的可是我的婚事!可就算身为当事人的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自己要和那个什么美浓国的公主结婚。”
“知道为什么吗?”信长虽然继续盘腿坐在原位,目光却在逐步向林秀贞逼近,“回答我,林秀贞!”
“因为兹事体大,主公要严格保守秘密,直至一切都确定下来后才能公布。”
“没错!既然你都明白这是关系到两国和平的大事,那为什么还带着家臣们在这里争吵不休?难道你是在质疑老爹的决断吗?”
在林秀贞张口要解释时,信长又再度打断了他,还反手给他扣了一顶犯错的大帽子。
“在这等大事面前,你不但质疑老爹的策略,还带着这些家臣试图影响和改变老爹的决断。”
“莫非你认为和美浓国的提亲是儿戏?你们想提就提、想换人就换人?若是美浓国知道你们今天这般胡闹,他们又该怎么想?”
谁也想不到信长居然有这么清晰的逻辑思维,更料不到他在反击时给这些家臣们扣上过失的言语会这么娴熟流畅。
一时之间,原先还来势汹汹围攻信长的家臣们,看着连举足轻重的林秀贞都在片刻被他压制,在惊诧之下,他们悉数都变得哑口无言。
“林秀贞,这次我对你真是失望得很。”
“如果你评判事物这么轻率武断,今后还怎么能够把城里的事交给你来打理?看来我得和老爹谈谈,你是否适合担任那古野城家老的职位了!”
林秀贞被训得一时无言以对。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蠢钝任性、只会胡闹的信长,居然能在这么关键的议事时刻,一出手就牢牢控制住局势。
而信长一出手就蛇打七寸,每句反击都是招招致命。
最让林秀贞失措的是,信长还巧妙地将他们对自己的围攻,给转化为是对信秀权威的质疑,这就一下子把事情给严重化了。
处事向来很有手腕和心机的林秀贞,这次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狼狈不堪地被动反击:
“少主这说的都是哪儿的话?我等顶着压力谏言,为的可都是主公和国家啊!”
“就因为是两国联姻这种大事,才更应该从长计议。信行公子品行端正、又才貌双全……”
林秀贞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一直安静地观望着局面变化的信秀,终于出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够了,秀贞!信长刚刚说的还不够么?还是连你也觉得他没资格在正殿,当着我这个父亲的面前发言?”
信秀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威严。
他语速可以说是很慢,但正因为那一字字的清晰发音,反而让在场的家臣们悚得都收起了嚣张气焰,皆由于他们全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
“主公恕罪!在下绝无此意。”林秀贞慌张俯身致歉,“与美浓国联姻,乃是主公出于大局考量的智慧结晶,我等必然会合力支持!”
看着原本受到家臣全力围攻的信长,三言两语便逆转了局势、还得到了信秀的公开支持,土田夫人紧紧地攥住手中的折扇。
她必须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当众被气得发抖。
信长却留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又从腰包里掏出一个李子,起身笑嬉嬉地走到她跟前,弯腰殷勤地将李子递给了她。
“母亲,真的是非常清甜的李子,你也尝尝看吧。”
“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土田夫人不假思索地挥动折扇,一把打掉信长迎面递来的李子。
那李子在地上滚动着,却被信秀快速拾起。
当信秀拾起李子时,信长恰巧就在这时候开了口。
“不知道母亲刚才这个举动,算不算得体呢?”
“你说什么?!”
“如果美浓国的公主嫁过来,母亲还会当着她的面这么做吗?如果这事传到邻国,不晓得他们是会说我笨呢、还是觉得母亲偏执呢?”
“喂,信长!”
土田夫人眉头紧锁,在厉声喝斥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愕然发觉,自己好像钻进了长子的圈套一样。
那个疯疯癫癫,说话做事总不过脑子、不看场合的信长,长期被以她和重臣为首的反对势力所轻蔑和厌恶,他们总觉得信长折腾不出什么大波澜来。
可当他们默契地利用两国联姻这件事向信长集体发难后,土田夫人才惊觉包括她在内的反对势力,全都犯了轻敌的大错。
包括信长会不计较被她训斥、满脸关怀地递上李子,无疑就是要诱使她再度发难,好在信秀面前巧妙表现出自己到底有多么委屈。
在土田夫人察觉到这点时,信秀已将李子送往嘴边,毫不犹豫地张嘴就咬了一口。
“嗯,果然很清甜啊,信长。”
“是吧?很清甜吧!哈哈哈,老爹的喜好有时候和我好相似啊。”
“这是自然的,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唔,我肚子还是有点饿。”信长摸了摸肚子,又从腰包里掏出一个李子,“看来还得再吃一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