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有吧,反正都是别人见过。”顾言望着一笔一画写下的故事,有些出神。
这些终究是道听途说的。
前些日子还有传闻,朝廷要禁佛禁道,推倒天下所有庙观,不知真假。
若真有修行中人,或妖魔鬼怪,怕是不敢随意这般得罪的吧?
纹花边的袖口抚过烛台,他重新拿起笔,摇头笑了笑:“……我倒是向往能碰上,真有妖怪和厉鬼,说明这世道肯定有修道之人,遇到了怎的也要厚着脸皮拜师学艺,那就不用做普通人了。”
“那很难遇上啊。”小铃铛撑着下巴,趴在桌上,望着烛火脑袋一摇一晃,在她眼里老爷和大公子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那么高的院墙,一纵都能跳上去,一个人能打十几个呢,就连二小姐也不弱,就是三公子不喜欢,随便练练就偷跑回房里看书……
安静了一阵,小婢女忽然眨了眨眼睛,想到了什么,看着那边书写的公子道:“公子公子,铃铛想起一件事,方管事前些日子好像被老爷训斥,说是今日不是好吉日,不宜嫁娶呢。”
书写的笔尖停了一停,这件事顾言听过些许,嫁娶自然要算良辰吉日,但自己这个父亲粗野豪横惯了,并不信这些,得了娇妻美妾猴急的很,哪里肯听劝,为这事把方管事骂了一顿。
那边小婢女还在小声碎碎念念。
“公子,你说会不会招不干净的东西啊……常听家里的那些厨娘婶婶们说……怪吓人的,听说北面金阳县修渠,挖出一尊大瓮,里面藏了一颗人头,有磨盘那么大,还睁开眼朝人笑咧,说天下快要妖魔横行了。”
回答她的,又是落下的笔头,在脑门上轻敲了一下,顾言笑了笑:“哪有那么多鬼怪阴祟之事,你跟着我跑了那么多地儿,还专门去了闹鬼的宅子,可曾见着了?过来揉肩。”
“哦。”小婢女揉着脑门有些发疼的地方,嘟着嘴将小手放到公子双肩轻揉拿捏,还待说些什么,屋外此时有脚步声过来,外面有侍女的声音轻柔的在说。
“三公子,老爷吩咐让奴婢过来请您去前院用饭。”
“嗯,你且先去,我跟铃铛随后就到。”
打发了外面侍女,顾言放下笔墨,将刚写的内容吹了吹,就那么敞开晾着,便取了外衫,抬高双臂让小婢女帮忙穿戴。
“已是夏初了,若非爹的大喜日子,鬼才多穿一件衣衫,热的难受。”
一主一婢前后出门,此刻顾家大宅院俨然热闹起来,阳光正热,家中仆人侍女繁忙,四下张灯结彩,廊檐挂红,门窗贴喜,方管事嚷嚷着几个手脚慢的仆人,见到带着小婢女过来的顾言,连忙露出笑容,殷勤上前相迎,领着公子到前院正厅用饭。
“老爷和大公子、二小姐都在呢,还有老爷交好的城中几家大姓也在。”
嗯嗯嗯……
顾言敷衍两声,进了正厅,人声喧哗顿时扑面而来,都是父亲城中好友,见到顾言也都颇为亲切,端着酒杯过来寒暄,赞了几声“相貌俊秀。”“好几年不见又长高。”之类的话。
“仲文过来这边。”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妇人,是顾言的二姐,稍比顾言大上四五岁,或许刚生过孩子的原因,身子圆润富态,她起身让了座,让顾言坐到兄长和父亲这边。
“爹,兄长。”
顾言过来朝首位的父亲,还有一旁的兄长顾庸拱了拱手,便抖了下袍摆,颇为斯文的坐下。
“嘿嘿,这几日可还惦记着跑出去玩耍?”兄长相貌随爹粗犷,一圈络腮胡更衬出凶恶,平日对下人还有外人都颇为凶残,动辄就是拳打脚踢,可对顾言极为爱护。
“吃完饭你还是回去读书,这边我和二妹来操持。后半夜,爹享受他的洞房花烛,为兄就带你去外面寻女人,比那些神神鬼鬼享受多了。”
顾庸递了一壶酒过去,首位上的顾拜武瞥了眼接过酒的顾言,口鼻哼了哼,“十六七岁了还不知收心,再跑出去,为父就把他腿打折。”
相隔一个座位的二女儿顾绣捂着嘴偷笑,一旁的顾言也跟着笑了一下,父亲这样的凶恶,在他眼里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往心里去。
对于自己的追求和想法,也从未断过,前提是真有神仙鬼怪才行。
吃过午饭,父亲与城中这些好友在侧厅喝茶说话,顾言没有回侧厢读书,而是跟着二姐帮忙做些事,点缀下家里,到的下午,附近的邻舍也有许多人过来帮闲,做些打杂的事,喜滋滋的从方管事手中领上十文。
“你没有……快走快走。”
“你一个傻子来凑什么热闹,再过来把你腿打折!”
顾言正帮着二姐将一个红灯笼挂上屋檐,院门那边就听方管事呵斥着谁,顾言挂好灯笼,剩下的让小铃铛帮忙,自己则过去看看。
方管事一手叉着腰,腰身挺的笔直,不像跟在主家身后那般佝偻,正指着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男人,那人顾言认识,是一个痴傻的呆子,住在邻街什么地方,家里只剩一个老娘,周围有个红白事,大多都会过来帮忙,主家通常也会施舍一些饭菜给他。
“方管事,他是怎么回事?”
顾言跨过门槛出来,老管事急忙道:“三公子,这人就是痴傻人,给了他一些饭菜了还不走,想要帮忙做些事,可他这身寒酸,若让来家里的贵客嫌弃,岂不是让老爷颜面无光?”
“听说早些年人是好的,跟着好友出门做买卖,没想到就剩他一个人回来,回来后人变成了这番模样,街坊们说他是把魂儿丢在了外面……人也怪可怜的,就不要赶他了,愿意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吃饭的时候,多给他备上一份,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娘,我父亲那边要是怪罪,就说我说的。”
“是。”方管事其实也不想撵对方,既然自家公子这么说了,自然答应下来,便过去拉着那冲顾言嘿嘿傻笑的‘守村人’去了别处帮衬做些重活。
那人跟着管事离开,不时回过头继续冲顾言露出傻笑,隐约间,好似眼里藏了什么,一闪而过,让人难以直视。
顾言看了会儿,什么也没发现,抬头看去天色,初夏的阳光明媚,只是西边的天际乌沉,积起了一大片阴云笼罩,仿佛将天割成了两半,一半晴一半阴。
不久天色渐渐暗沉,迎娶的队伍吹吹打打的从青楼那边过来,在顾家侧院门口停下,只是续弦,也非青白人家女子,自然没有太大的排场和讲究,媒婆将新娘子从花轿里背下来,跨过火盆从侧门进了宅院,背去了后厢。
昏黄发黑的云团挂在了西面,大红灯笼高高挂,顾家在酒郎县算得上大门大户,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被管事的老仆一一迎了进去。
宽敞的前院摆上了十几桌,缨缨簇簇的侍女花枝招展,托着菜肴给庭院的贵客上菜,外间的街道上,挤满了三十多桌,供附近乡邻过来吃喝,满满当当都是人影。
顾言不喜这般热闹,吃了几口,便跟喝的满面红光的父亲说了声,回去侧厢继续看书,小铃铛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只鸡腿蹦蹦跳跳。
快至连接侧厢的长廊时,顾言停下脚步,微微侧脸,刚刚离开的前院那边忽然传来喧哗,隐约听到“县尊怎么来了?”
“哎哟,亲家公也来了!”
“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严肃……”
“拜武大喜,恕本县暂且不能恭贺。”
细细碎碎的话语听不真切,不过知道二姐的公公也来了,做为家里的三公子自然是要过去见礼一番,随即又拉着一脸迷糊的小婢女返回前院。
庭院吃喝的诸宾客俱站在席位间,风水墙四周,还有举着火把的衙门差役,县尊姓李,约莫五十左右,一身西川华锦的官袍,一脸严肃的正跟父亲说话,旁边还有二姐的公公文鹿,他在邻县青峡,怎的赶了百余里路来这边?
顾言过去站到兄长旁边,就听对面县尊话语传来,一顿一句:“朝廷下旨,九州各郡所有庙观皆毁去,诸县皆出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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