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一轮惨淡白日挺过一日中最为骄盛之时,套上一层白茫茫的外壳,开始日渐衰微,余留在人间的温度也缓慢消散。
十月底的广东,秋寒渐盛,这片草场被扫洒之后,水汽久久不散,有些枯黄的衰草中间,一层层萧索之气渐渐升起。
张同敞自从被唤过来教殿下骑术,居然真的就是在教骑马。
监国殿下并未像他想象中,借助骑马如同朝堂之上暗示吕大器一样的,向他提及些什么或者暗示什么,反而对骑马有着别样的热情。
最惨的是,这位桂王殿下丝毫没有一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警惕心,反而对帮他牵马、护马的锦衣卫斥责,说出——
‘摔了也无所谓,多摔几次很正常,你们别在这里护着我。’‘无须救驾。’‘只需王公公跟着就行’……
诸如此类暴言,让张同敞十分无语,确实有多摔几次就学会了这种说法,但是皇帝乃是九五之躯,如果有一点不测,对于整个国家,尤其是这个危急存亡时刻的大明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
“王爷,马指挥使说得不错,不过才学了几个时辰,王爷的骑术已经突飞猛进。”王坤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在偌大的马场,司礼监太监王坤全程跟跑不说,还亲自牵着缰绳,五圈下来,他五十岁高龄,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是吗?”如今不过两旬年纪的朱由榔颇为自得的说道:“多亏了小张学士的教导才对。”
“臣惶恐。”张同敞站在一旁拱手,表情从最初的期待、跃跃欲试,到现在的面无表情“殿下聪颖明锐,勇猛无当,天赐骄魄,才会如此进步神速。”
“好,那再来两圈。”似乎是张学士的吹捧比马吉翔的精贵得多,让朱由榔更上一层楼,无比豪迈,“这次孤要跑快点。”
“殿下……”王坤立刻的露出恐惧的神情,他气喘吁吁,感觉自己再跟着朱由榔小跑一圈,人可能就要没了。
张同敞只知道王坤实在是忠心,着实不易,五十多岁的高龄,跟着朱由榔连跑五圈,连他二十来岁,半骑半跑都有点顶不住了。
王坤露出要死了的表情,犹豫不知道是要保住一条命,还是继续跟跑,毕竟向王太妃告密一事,殿下已经给了近乎明示的警告,他本来当场就想直接磕头认错,但是朱由榔根本不给机会。
先是马吉翔,后又来了小张学士,两个外臣在,让王坤无法就‘将桂王殿下一举一动告知太妃’这件事,向殿下说些体己话求饶。
只好在马场殷勤,两圈下来,朱由榔仍不叫他这个崇祯朝老臣休息,便知道殿下有意借此惩戒自己。
朱由榔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王坤,王坤马上牵着缰绳,他无暇顾及什么时候殿下竟然手段如此狠辣了,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就要跑死自己。
王坤连忙吆喝锦衣卫继续跟跑,可惜锦衣卫尚且有轮替,他可没有。
“殿下,臣有一言。”忍无可忍的张同敞拱手说道。
“但说无妨。”朱由榔骑在马上看着脚下的张同敞,接过王坤递来的白布擦擦汗,王坤松了一口气,恨不得张同敞有千言万言。
“如今我大明神器颓废,中原易主,鞑奴已破赣州,旦夕便至,殿下今日朝会之上,所言留守肇庆,百卿众志成城,这正是一鼓作气之时,还望殿下励精图治,勿文恬武嬉,耽于骑射。”
朱由榔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明养士三百载,也全在今日了。”
看到朱由榔如此颓废,联系今早朱由榔所言,怕监国殿下就此妄自菲薄,心中有所暗恨郁结,张同敞又有点急了,立刻跪下磕头,道:“殿下聪明静深,大明支柱全赖系殿下一人,如果只是靠骑马纾郁解烦,宜当如此,是臣多言了。”
朱由榔想了想,便对身边的王坤说道:“张学士说得对,你便传令下去,让在肇庆府内七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每人都自愿递个折子,就让他们说说该怎么守广东,又如何治广东,无须考文字,也无奖惩,直抒胸臆便可,但要脚踏实地,就写岭南两广,云贵蜀之事便好,不要东拉西扯,明日日落之前,孤要看到。”
主要是给他们时间太长了,朱由榔担心他们废话太多,非得累死。
王坤听了这话,自觉逃过一劫,知道这是个表现的机会,便连忙领命去了。
朱由榔看到王坤逃似的离开,对张同敞说道:“上马。”
张同敞连忙上马,朱由榔一甩缰绳,扬鞭而出,张同敞大惊失色,连忙追上。
“殿下新学马术,不要骑得……”张同敞还没说完,就发现朱由榔骑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他心中正在讶然,想起刚才跑掉的王坤,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策马扬鞭追上朱由榔,几个锦衣卫便不上了,直到抵达校场另一头,朱由榔才彻底勒马,他看起来确实像新手,但是学得实在太快,让张同敞有些讶然。
“你刚才叫孤励精图治,感怀三帝之鉴,让孤觉得……”朱由榔笑着说道:“大小不都是与三帝一样一死了之,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天佑大明,殿下,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刚才是臣失言了。”张同敞连忙说道。
朱由榔笑了笑,对着远处的在校场之上的几十个锦衣卫挥挥手,示意他们上马。
他们立刻翻身上马,追上朱由榔。
他们虽然都是锦衣卫,但是只是身着玄服,锦衣卫的锦衣并不是人人都有,也不是随时都穿的,唯有典礼、出巡、护卫的时候才会穿上。
朱由榔再次策马,直出左直门,守门兵将皆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开门。”朱由榔只说了一句,他们不敢违令,便打开大门。
朱由榔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出了丽谯楼。
“殿下要往何处去?”出了丽谯楼,张同敞才有些汗颜,方知自己已经闯下大祸,连忙拦住朱由榔的马,说道:“殿下虽未登基,但已经监国,九五之躯若要出宫,还是通知锦衣卫典仪,准备銮驾卤簿……”
“都什么时候了,还銮驾卤簿呢,你走在前面,我们去勇卫营。”朱由榔朗声说道,语气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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