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大哥您别生气,我这就滚。”
“等等!”徐辉祖压住火气,又问:“你当真不知道那三个小畜生在哪里?”
“大哥,你怎么也骂起来了...”徐增寿还想嬉皮笑脸,见大哥怒气盈面,赶紧道:“绝对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你扒了我的皮!”
说着赌咒发誓,徐辉祖也清楚弟弟的脾气,虽然荒唐却从不敢欺骗自己。
不再理会他,摆了摆手:“滚蛋!”
徐增寿正要走,谁知徐辉祖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带着兵丁离去。
“嘿,你说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
眼见得嘴上让自己滚蛋的大哥说完之后,自己反倒起身离开,徐增寿一边埋怨一边看着大哥离去的身影隐去嬉笑。
旁边的随从凑上前来,正是昨日在金陵城外与王凡有一面之缘,点头之交的管家。
“三爷,若是让大爷这般搜下去,只怕不到明日,三位世子就得被找出来。”
徐家家大业大,光是管家就有五个,这位管家排第五,主要负责徐增寿和徐家几位未曾出嫁的姑娘们的日常起居。
虽是徐家管家,却是徐增寿和四娘子的心腹,对徐家家主徐辉祖纵然忠心耿耿,但县官不如现管,徐增寿却才是他在府中的立足根基,对三爷的安排,不敢不听。
“废话,我岂能不知大哥弄出这般阵仗,那三兔崽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藏不住,要不然能冒着被他骂,过来打探消息么?”
徐增寿没了刚刚混不吝的淡定,面露着急,手指不断的在桌上敲打:“不过朱赋灼那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说是能让这三小子躲得了大哥的搜捕,居然真撑到了这时候。”
朱赋灼乃谷王世子,与朱高炽三兄弟一样,他也是替父亲来金陵祭奠祖父朱元璋的。
只可惜徐家这位三爷平日里放荡惯了,再大的事正经不了三分钟的热度,脸上挂起嬉皮笑脸来:“徐二,你说,朱赋灼能把那三小子藏在哪里呢?”
管家徐二哭丧着脸:“三爷,小的哪里有这等本事,四娘子刚刚又派人传话来,说宫里下午有人又向陛下进言了,陛下似乎又动了不想让三位世子离开的念头。”
“嗨,咱们这位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没有主见。”徐增寿叹了口气,脸上挂上怒容:“是哪个王八蛋又充脸大的,敢管我徐家的事?”
“曹国公...”徐二不等自家三爷破口大骂,及时的悄声打断。
果然,一听是曹国公李景隆,徐增寿气焰瞬间全无,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是曹国公啊,哼...行吧,那就不骂了。”
不骂归不骂,但心里还是担心起来,曹国公李景隆在皇帝那的地位不比他们徐家低,若是他也建议不放外甥回去,只怕以皇帝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多半得听信。
而且这一次李景隆明显是站在自己大哥这边,当朝两个国公站在一起,说明金陵的将门勋贵们也怕这哥三回去后,自己那姐夫真的就百无顾忌了。
“不管了,娘的,去找朱赋灼,趁着皇帝还没改口,得赶紧想法子把他们三送出去。谷王这位世子虽然有些鬼点子,但在金陵这等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莫说是他那点小聪明,就算他亲爹老子来了,也是斗不过我大哥这群老油子的。”徐增寿虽然浪荡,但大事上却从不掉链子,更是个认死理的主,大哥和李景隆既然一定留住自己三个外甥,他偏偏得放走他们不可。
当下不再迟疑,带着自己心腹直奔宗人府而来。
此时距离亥时还有一刻,也就是晚上八点半左右,纵然夏天日长,城内已经是漆黑一片。
徐增寿纵马急行,还没到宗人府门口,就见府前灯火通明,正有一队人马从府中出来。
他心生疑惑:这么晚了,谁来宗人府做什么?
拍马走到近前,见到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一群牛鼻子道士,疑心更盛,这是什么牛马组合?
不等发问,对面人群里冲着他惊呼:“可是三爷当面?”
还没看清是谁,就见那人飞快走到自己身边,行礼问候一气呵成,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牵住了缰绳。
只是凭借这个动作,徐增寿就知道来人是谁了,笑骂道:“于八,你小子倒是用心,这个时辰了还满大街溜达。”
“三爷说笑了,大爷下了令,谁敢不用命?”正是西城兵马司的小旗于八,这小子平日里没少扯他们徐家的大旗做虎皮,但两家确实有些渊源,又因于八这人很会来事,而徐增寿也是金陵城内街头浪荡子弟的一员,平日里勾栏瓦舍赌档那是他第二住所,偶尔遇到于八,这小子都像是伺候自家祖宗一般,让人很是满意。
花花轿子人人抬,于八每次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家是徐家的家将时,徐增寿也从不揭穿,只是笑骂一句:“我徐家可没给你禄米,若是告到府衙,少不得治你个欺诈冒领的罪。”
他们俩这般说笑,旁人岂敢当真,甚至很多人羡慕,于八与徐家的这层关系。
见是自己人,徐增寿也不客气,上下打量着那群有大有小的道士,看着于八问:“这帮是龙虎山的道爷么?”
目光落在为首的道童身上,更是来了兴趣,于八赶紧介绍:“三爷,这位就是名声遍金陵的龙虎山小天师了。”
徐增寿愈发欣喜:“哦,听闻小天师年纪虽小,却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报恩寺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金陵。
徐增寿作为金陵勋贵中鼎鼎有名的好事之徒、金陵十佳爱凑热闹青年、专业看出殡不嫌殡大、顶级矛盾升级大师,对缺席了这场武德充足的佛道之争十分的遗憾。
得知府上人告诉他,一切都是这位龙虎山的小天师撺掇怂恿,心里早就想见一见,没曾想会在这里遇到。
“小天师,我叫徐增寿,报恩寺的那帮和尚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你明日还去砸他们的山门,可得叫上我。”徐增寿伏在马上笑嘻嘻的看着王凡,满脸亲切。
“哦?徐公子也与和尚们有仇?”王凡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徐家老三,脑海里闪过关于他的记载:死的真惨。
作为靖难之战中,燕军埋伏在朝堂上最大的卧底,三爷最终还是没有挺过黎明前的黑暗,死在了靖难成功的前夕——读史读到这里时,王凡还专门标注:增寿卧底未半,而中道被斩。
其实以他的身份,在靖难时,哪怕不给燕王透风报信,只是装聋作哑不表态,等到姐夫到了金陵当了皇帝,那时再表现出拥护的态度,多半会捞个国公当当。
因此王凡自己选过靖难四大冤种之一,这位仁兄就排在第三位。
对于位列自己心中的这第三冤种,王凡说不出的喜欢,因此主动搭话。
“嗨,我和他们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只不过是小天师初来乍到,打架这等事,需得人场足了方才有意思,若是叫我,不消说的,满金陵的勋贵子弟们,咱都给你拉过去助威。”徐增寿摩拳擦掌起来:“小天师这么晚不回驿馆,来这里可是找人助拳的?”
王凡见他话锋转的十分自然,笑呵呵的与自己攀谈就问到了自己的目的,心道:“大明初期的勋贵们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面上也不隐瞒:“小道下山,父亲曾嘱咐,寻访张神仙一事不可怠慢,正巧进城时偶遇于大人,说有张神仙的线索,因此派人前来打探。”
自己正大光明的来宗人府找谷王世子,是瞒不过徐增寿的。
“找张神仙?前几日确实听说过张神仙出现在金陵的传闻。”徐增寿虽然是勋贵将门子弟中浪荡急先锋,纨绔总元帅,但脑子不傻,没有当着这帮龙虎山的道士们说你们家老祖在秦淮河两岸疑似睡姑娘被人看到过。
于八则道:“小天师们便是得了这消息,撒下人手寻找,一问之下有说在城外看到的,还有说在城内看到的,来宗人府是因为小天师得到线报说,谷王殿下的世子曾在那日也在附近,小天师们寻找张神仙心切,故深夜来此。”
“来找谷王世子的?”徐增寿心里一咯噔:“不会这么巧吧?”
自从徐增寿这位金牌卧底出现后,王凡就有些怀疑他深夜来此的目的,见于八说完,徐增寿明显出乎意料的一愣,心里也泛起嘀咕:“不会那么巧吧,还真让自己蒙对了不成?”
于八下午来报信走后,马和等人十分着急,恐朱高炽三人被徐辉祖找到扣下。
湘王这边的人虽也担心,但并不着急,全都看向王凡,尤其是张云起更是一脸的得意:又到了我家王仙长神机妙算的时候了,好让你们燕王府的人也开开眼。
王凡被架在火上烤,明白若说我也不知道三位下落,肯定极大的打击士气。
没办法,只能冥思苦想,希望从史料或者野史里寻找到朱家三兄弟是怎么逃出金陵的。
但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相关记载,硬着头皮让马和把三兄弟在金陵的事说了一遍,希望能找出线索。
马和不敢丝毫隐瞒,详细的复述,其中有个点,引起了王凡的注意:在金陵两个月,朱高煦和谷王世子朱赋灼打了三次架,更是因为在秦淮河的酒楼里因为一名清倌人打到了御前,被朱允炆臭骂一顿。
朱高煦性情暴躁,遇事不决,动手解决素来是他的风格,与谷王世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虽然不光彩,却符合其人设。
但这一点却让刚刚在脑海里翻遍史料的王凡想起一件事来:朱棣进金陵,藩王中乃是谷王开的门。
而历史上谷王是个投机倒把之辈,行事虽狂妄,但从不做绝,世子前来金陵乃是要事,谷王一定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得身边还要跟着贴身老人盯着。
两个月里和燕王世子打了三次架,还在老朱的周年忌时期去青楼里因为一窑姐打起来,这不光是唯恐老朱死的不够踏实,还嫌文官们没有理由收拾他们这群藩王啊。
完全不符合削藩大环境下在金陵夹着尾巴做世子的常识。
邪乎到家必有鬼,王凡马上意识到朱高煦和谷王世子打架很不对劲。
又询问马和朱高煦三人以前和谷王世子关系如何,马和也很纳闷的说,朱高煦与谷王世子朱赋灼年龄相仿,洪武皇帝还活着,诸王未曾就藩时,俩人虽然来往不多,但关系还是不错,朱高煦在北平与他闲聊时,谈起小时候在金陵,还曾提过与朱赋灼一起胡作非为的事,怎么长大之后,一碰头就像是仇人见面般。
王凡找不到其他的线索,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来谷王世子这里碰碰运气,又派人去找于八来,让他跟着一起,于八乃是兵马司的小旗,只要兵马司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最重要的是,夜禁之中在金陵行走,有于八这奉命巡查的兵马司小旗在,遇到了同样巡查的差役和同僚们,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凡也做好了准备,一旦朱高炽三人先被徐辉祖找到,就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得想方设法救三人出来。
谁知到了宗人府,谷王的世子居然不在,正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迎头正碰到大明冤种徐三爷,方才一拍脑袋:“怎么把他忘了!”
徐三爷在史书中留下的资料不多,但字字都显示,他对燕王一系极其友善亲近:燕王没造反前,他告诉建文燕王不会造反。燕王造反后,他告诉燕王,建文要怎么对付燕军。
若说徐家能帮朱高炽三人的,除了那位四娘子外,一定就是这位徐三爷了。
而且看他气定悠闲的样子,见了于八等人不仅不问找外甥找的怎么样了,反倒和自己攀谈起揍和尚的事,说他不知道朱高炽兄弟在哪,王凡打死都不信。
当下马上追问:“怎么?徐三爷也是来找谷王世子的?”
徐增寿哈哈一笑:“我找他作甚,只是路过。”
此处人多眼杂,俩人又是第一次见面,马和更不在身边,王凡也不纠缠,拱手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搅徐三爷了,我等再找一找谷王世子。”
说着拱手告辞,徐增寿还了礼,双方就此告别。
“三爷,咱们进去么?”管家徐二凑到跟前询问,徐增寿则没有反应,扭头看着王凡等人消失的地方沉思。
“徐二,我怎么觉得这龙虎山的小道士有点不对劲呢?”
徐增寿皱了皱眉,谷王世子朱赋灼和朱高煦三次打架,都是他安排的。
目的就是为了减少皇帝和朝廷对藩王尤其是燕王的警惕之心。
削藩乃是国策,徐增寿插不上嘴,更阻止不了。
只能做些尽己所能的事:相对于朱赋灼与朱高煦打架,朝廷和皇帝更担心藩王之间太过和睦。
双方一见面就动手,虽然会挨顿骂,受点罚,但皇帝反倒乐得见此。
如果全天下的藩王和世子们一见面就兄友弟恭,他反倒坐不住了。
要不是这种“家丑”无法炫耀,朱允炆恨不得列为榜样,让天下所有藩王学习,他们斗的头破血流,让自己来裁决,那才叫好呢。
徐增寿比朱允炆大不了几岁,算是一同长大的,对这位建文皇帝的心思再了解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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