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第一天,便是萧田野正式进厂报道的日子。厂大门口那条路名为建设路,才铺成柏油马路没多久。
萧田野和薛鹏两人在楼下遇上,一块骑车出了十号街坊,便加入自行车流中。萧田野看着清一色深蓝的工装,整齐的向前移动,心中感叹自己也成了书中说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之一。
他不一会儿就到了车间,看到那些钢铁设备,想起广播里常听到一首歌的歌词:“咱们工人有力量,穿上工装就不一样,让青春之火燃烧出梦想,一路上让爱扬帆起航,咱们工人有力量,进入车间就不一样……”这车间确实和他想的不一样,以前志向不在此,就毫不关心这厂房里的模样。只见满目看过去,到处是机油的陈年污渍。这机器在他眼里像是一个满身油污,忍辱负重的战士,坚定的站在那里。金属碎屑在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下,闪着星星光亮。在这个大车间里,机器塞得满满当当,像是这车间的主人,操作机器的工人反而像是过客。
只见不远处,几个身穿满是污渍的蓝色工作服、头戴解放帽的青年工人的谈笑声吸引了萧田野的注意力。一个青年工人背对着萧田野,讲的正起劲:“你不知道,萧家那女儿胆子也忒小了些。我弟就是逗她玩,谁知道还发烧了。怕不是吓傻了吧。”
萧田野一把上去抓住那人的衣领子,将他的头拧了过来,就发现是孙磊的哥哥,孙峰。
他正要让这个孙峰闭嘴,突然听到一声重重的钢铁撞击的声音,松开手,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机床前,用手里的铁锤,砸了下地上的废铁。
萧田野大概猜到,这个就是薛鹏和他说的齿轮车间“大拿”韩师傅。
“干什么呢?一大早就不消停。”韩师傅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常年吸烟导致的。
孙峰紧接着回答:“师傅,这小子莫名其妙就抓我衣领子。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我就开了下他妹妹的玩。。”
‘笑’那个字没说出口,就被韩师傅打断。
韩师傅严肃的说:“行了。你们下了工的事就不要拿来这里东拉西扯。你们都记住了,咱这车间里只有齿轮的事。”
萧田野看着眼前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想起薛鹏说老韩有两把刷子,就是脾气很古怪。萧田野被老韩点名,跟着他熟悉车间。
孙峰表示反对,“师傅,新来的不都是跟着我们先当学徒,然后在跟着您?”
老韩指着车床上的齿轮说:“中心距能找准了?”
这话一出,孙峰闭上嘴,讪讪的到车床边开始干活。
萧田野跟着老韩在车间里转悠,也不专门和他说话。老韩只是看着青工干活,要是哪里干得不好,他就指点一两句。
突然,老韩对着一个女工吼了一声:“松开手!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不要带电作业。命不要了?”那女工也是吓了一跳,心有余悸连忙断了电。
萧田野随即跟着老韩出了车间。
刚到门外,老韩拿出烟,说道:“小萧,这车间里的活又累又危险。你想好了不读书,当工人?”
老韩看着眼前这个戴着玻璃瓶底厚度眼镜的年轻人,想起萧长河出事前一晚,一起在厂区加班时随口聊起家中事。老韩知道萧长河不让他那大儿子读书的原因,就在这一双眼睛上。老韩打心底里佩服萧长河,只因他碰上的事,必定领头羊一样带着大家克服。萧长河身上有骨子韧劲,认准的事一条道走到黑。萧长河说起他那儿子,这点倒是随了他,他那儿子一门心思考大学,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本是好事。但是做父亲的,内心也纠结,看着儿子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读书这条路只会走的很辛苦。后来的话老韩不记得了,却记得萧长河最后倒是说了句,这人哪,哪条路不辛苦?但是却有一条,付出艰辛的那一条路上,总有苦尽回甘的时候。随他去吧。
老韩拿起罐头瓶里的茶水,猛喝一口。
萧田野诧异老韩能问他这个,“想好了,韩师傅。我父亲说社会也能继续学习。”
老韩缓缓道:“这可是一条坐冷板凳的路。选了这条路,便是要一辈子跟着机器打交道,像样板戏里的手艺人。不过咱们每一个人都做好手上的活计,咱这拖拉机就能帮着农民把农活干好,咱中国的饭碗也就牢靠了。”
萧田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这些话,像极了他父亲的口吻。他父亲虽然在家里不常和他们说起厂里这些事,就算说了,年少的他们也未必放在心上。但是站在水墨画一般的生产线边上,韩师傅的话却入了萧田野的心里。他迷茫的前途上有了一个小小的目标,干好手上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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