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犽儿,你快些过来。”蒙恬笑着招了招手,指着一个胡子花白的兵卒道:“这位是你孙伯,灭楚之战中,正是你孙伯替为父挡了一刀,这才被楚人砍去了右腿。日后你见了孙伯,就如见了为父一般,即便是散尽家财也要尽心奉养。”
被称为孙伯的断腿老者抱拳作揖道“见过少公子。”
蒙恬越说越激动,热泪盈眶道:“还有……这是你刘叔,也是在灭楚之战中,你刘叔为为父挡下了一箭,那箭矢将他的颅骨都洞穿了,可他仍然屹立不倒,接连砍杀了十一个楚人。”
这种从战场上厮杀而来的友谊,恐怕唯有军人才能理解。一旦有突发状况,他们会毫不迟疑的为袍泽献出性命。
“将军记错了,那日我负伤后可是砍杀了十九个楚人!”被称为刘叔的独眼兵卒咬着牙不服道:“哼!项燕奸诈,不等我军摆开阵势便突然袭击,算不得英雄!”
“蒙犽见过诸位叔伯。”蒙犽翻身下马,旋即恭敬的对着在场兵卒们抱拳作揖:“父亲在外征战多年,每遇凶险,都幸得诸位叔伯以命相护,蒙犽不胜感激。”
“少公子仪表堂堂,哪里有传言说的那样不堪?谁再敢乱言少公子是纨绔二世祖,老子抽刀劈了他!”
“唉呀……依我看来,少公子之言行仪表俱都有大将风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倘若能得大王赏识……”
蒙恬立刻来了兴致,满面红光道:“哈哈哈哈哈,不瞒诸位兄弟,我儿蒙犽已得大王赏识了,现在尚书房中与大王的长公子扶苏一同读书!犽儿,你速去将大王那日嘉奖的令取来,给你的这些叔伯们都看看!”
他本是个极其谦卑的人,可谈及儿子,却又变得喜欢吹嘘起来。
蒙犽尴尬到:“呃……那张令早已找不到了……”
“倒是为父忘了,那张令现在祖祠上放着,还让为父镶了金边……”蒙恬自地上取来一坛酒,拔掉酒塞仰头猛灌,大笑道:“赵铭,你……你速去将那张王令取来……”
“诺。”
“我蒙恬领兵作战不如王翦,治国理政不如冯去疾,可若是论起教育儿女,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与本将比肩?哈哈哈哈哈……我儿蒙犽四岁骑着猪乱跑,七岁就敢与人打赌跳茅坑,十一岁那年还尿床呢!可为何如今却得到了大王赏识啊?还不是因为本将教得好?”
“咳……父亲莫要再说了……”蒙犽轻咳了一声,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骑着猪乱跑、打赌跳茅坑,还尿床……
家丑不可外扬啊。
“哈哈哈哈哈!”数百兵卒哄堂大笑。
“对了犽儿,为父有事要求你。”蒙恬突然拉住了蒙犽的胳膊,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踟蹰起来。
“父亲直言便好。”蒙犽轻轻拍打蒙恬的手背,养育之恩大过天,蒙恬给予他的温暖,绝不是前世那冰冷的孤儿院可比的。现在蒙恬有事相求,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蒙犽也绝不能推辞,否则岂不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牲?
“呃……这个……现已临近年关,为父想给战死的兄弟家属们发些钱款,只是囊中羞涩……你能否出面求求你娘,让她拿出一千镒金来?”
自从李氏嫁到蒙府,家中大小事宜都由蒙恬决断,所以李氏手中其实也没什么钱的。
可虽然李氏手中无钱,她身后的娘家却极为富有。
似是觉得一千镒金太多了,蒙恬又补充道:“实在不行,五百镒金也好,你娘还有些金银首饰……”
“将军不必如此!”一名双目失明的兵卒制止道:“战死沙场固然可惜,然则朝廷自有俸米供养,怎有让将军乞求谭人索钱赏赐之理?”
“将军大恩,我等无以为报,切不可如此啊!”
“哼!”方才那个被称为孙伯的断腿老者冷哼一声,直接甩开拐杖,指着不远处的墙角道:“将军若执意如此,老夫现在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孙老三,你敢!”蒙恬直接按住了断腿老者的肩膀,咬着牙道:“你两个兄长皆已战死,倘若你再寻短见,家中岂不绝户了?”
“我两个兄长泉下有知,也断然不会让将军倾家荡产的!”断腿老者拼命挣扎,却被蒙恬按住无法动弹:“我两个兄长的妻儿虽寒苦,却也各自置下了三亩良田,衣食无忧。到了冬日,砍些干柴生火,也冻不得体肤,可度残年。”
家中有三亩地,其实已算不上贫穷了,更何况还是朝廷赏赐的抚恤,都是良田。地里生出粮食,吃不完的拿出去卖一些,便可换来衣穿。只是每到入冬,那绵价格奇高,却不是他们能买得起了。
“而今天下大统,且已临近年关,本将欲让战死袍泽家中都有酒肉,可庆新年。”蒙恬轻轻拍打孙伯的肩膀,苦笑道:“倘若本将能凑出五千镒金,便可让得他们买绵,再不必用芦苇絮缝衣过冬了。”
临近年关?
蒙犽微微一愣,旋即迅速反应过来。
秦朝建立之后,依照五行阴阳学说,确立自身正统地位。周为火德,秦为水德,水克火,故代周而取天下。十月为亥月,属水,因此秦昭襄王定十月初一为岁首,也就是新年。
现在是九月十三日,距离年关仅剩半个月了。
唉呀,马上就十五岁了。年龄越大,他蒙犽做事就要越发拘谨,秦律只对十六岁以下的少年人有所保护,一旦超出十六之数,那便是青年,再触犯法律可是要被动大刑的。
再不必用芦苇絮缝衣过冬了……
蒙恬的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兵卒俱都低垂着脑袋,只觉心中无比温暖。
每到冬季,无钱买绵的百姓都用芦苇絮缝衣,这种衣服看似厚实,实则并不保暖。
一场大雪下来,许多老幼扛不住便会被冻死。
蒙恬紧紧握着蒙犽的手,满脸慈祥道:“犽儿,明日清晨你便去向你娘说明此事,务必要让她凑些钱出来。”
“将军万万不可……”孙伯还想再劝,却被蒙犽给打断了。
“不就是五千镒金吗?微不足道之小事,何必再使母亲忧愁?”蒙犽的嘴角微微上扬,燃烧的篝火照耀出他略显稚嫩的侧脸:“我已从赵高那里拉来了两万镒金,父亲想用多少,尽管拿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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