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泛出的热气让他睡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安稳觉,但还是从一阵昏蒙的乱梦里醒来。
不知道是几点钟,就像最初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微弱晨光从覆着白纱的窗棂透入,映出帐外一角古拙的红木雕花床架,怔怔盯了好一会儿,再次确定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开始这些天的第无数次自我催眠。
现在的他叫朱塬。‘朱’是朱元璋的朱,‘塬’是何塬的塬。
这是距离他那个年代六百多年以前的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即将在下個月登基开创大明王朝的吴元年腊月二十一日。
如果再计算后来的西元纪年,考虑公历通常比农历早一到两个月,现在应该已经进入公元1368年。
同时,也是他穿越的第十九天。
重新梳理过暗自设定的全新个人信息,朱塬推开身上锦被,在昏暗光线下安静穿衣。
动作间,偶尔瞥见两只陌生的干瘦小手,想想当初能够单手抓篮球的自己,不禁再次苦笑。
曾经也读一些穿越小说,但很少幻想过要穿越。
因为一直觉得,一个人如果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都活不好,冒然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代,只会更加一地鸡毛。
没想到,还是轮上了。
开局相当惨淡,惨淡到他不愿再去回想那个被乱兵劫掠屠戮的可怜小村庄。
寒意透骨的数九时节,裹着从尸体上搜罗而来的几层破衣烂衫跟随逃难人流,在好似蛮荒的冬日林野里走了一天,几乎以为自己也要如很多同行者那样悄然成为一堆路边冻骨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一队红甲巡兵。
为了活下去,赌了一把。
饥饿冻病交加的枯瘦少年,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不赌一把,大概率活不过之后的夜晚。
搞砸了,不过还是一死。
没什么遗憾。
前世三十多岁就实现了财富自由,随时可以退休尽情享受生活的那种,没想到,一梦六百年,竟然回到了动荡的元末明初。
因此,对他而言,穿越本身才是一个遗憾,遗憾到想骂人,再死了反而解脱。
说不定能回去呢。
第一阶段,暂时已经赌赢。
胡思乱想着,套上一件贴身的蓝色绸制夹袄,穿好靴子,没有去拿那件厚重不便的黑色熊皮裘衣,朱塬拨开卧室棉帘来到外间,拉开门。
一阵寒意袭来。
眼前是一座十步见方的徽派小院,明显建造不久,崭新的灰色地砖,崭新的白墙黑瓦,东西两侧带有厢房,正南是一座相连的花厅。
站在门前,朱塬仰起头,第一感觉是院外围墙很高,视野所及,层叠而起的崭新马头墙足有两丈多,又是个大雾天,飞起的檐角好似飘在云端。
高墙耸立,庭院深深,让人感觉大宅主人似乎带着明显的不安全感。
这不是错觉。
这里是扬州。
烟花三月下扬州的那个扬州。
不过,此时的扬州却远没有各种绝美诗词里描述的繁华,反而更倾向于一座要塞军城。
朱塬知道这段历史。
元末乱世,青军元帅张明鉴率众攻占扬州城,纵兵屠掠长达数月,待到朱元璋派兵攻克扬州,百姓或死或逃,城中只余十八户。
因为旧城损毁严重,失去防护功能,朱元璋军队在长江和运河交汇口西侧重建了扬州新城。
随后这里又承载了朱元璋和张士诚长达十年的拉锯。
朱塬昨夜落脚这座属于一位傅姓盐商的私宅,应该是新城落成后近些年才得以建造。
察觉到朱塬的开门动静,东侧厢房和前方花厅都有人迎了过来
厢房内出来的是两位军士,外貌有几分相似,而且都是这个年代少见接近一米八的雄壮身材,两人身穿红色战袄,挎着腰刀,边走便套上黑色皮盔。
这是兄弟两人,分别叫徐五和徐六。
征虏大将军徐达亲自挑选护送朱塬前往金陵的两位亲兵。
朱塬这些日子一直保持清高冷淡寡言少语的状态,并没有和两人有过太多交流,却大致能猜测,兄弟两个应该是徐氏半养子半家丁类的人物,姓氏和名称大概率是徐达所赐。
这在当下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就像朱元璋,争天下过程中先后收了二十多位义子,其中就有后人最熟悉的沐英。这还是少的。后来被朱元璋诛杀的蓝玉,史载有义子上千。
花厅方向来人是两男两女的四位丫鬟小厮,这也是徐达安排在朱塬身边一路负责衣食起居的仆役。
六人来到近前,一起躬身见礼。
前世住过类似的古典小院,不觉什么,此时看到眼前诸人,朱塬才再次浮出一种时光倒流之感。
朱塬暗自唏嘘,面前六人对他也是颇多感慨。
这些时日,从山东到金陵,西吴朝野上下已然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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