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鼎对张淮诠说了句:“也让他找点事干,起码比咱们当年在长安骑马打球逛北里强。”张承奉无言以对,总感觉自己这便宜老爹带了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张淮鼎接着道:“刚刚王行瑜说凉州现在有嗢(音哇)末部落作乱,当地的官军制不住他们,衙门都让人夺了。去凉州这事暂时是不成了,怎么返回沙州还得商议。这回家里又伤了许多人,我们先去宁州稍歇,再做计较。”说完对张承奉笑笑:“赶不了路,回不了家,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七郎有什么打算慢慢来就是。”凉州闹乱之事张承奉已经听张文彻提过,一直还没时间跟张淮鼎说。
听张淮鼎提到这事,张承奉赶紧接上,讲了讲自己从邠宁节度朱枚那筹来绢帛赎金的情况,难免要提到沙州使团:“沙州使府有一拨从成都回来的使者正在宁州停留,因为凉州闹乱也回不得沙州了。领头的两个叫宋输略、张文彻,大人可识得?刚刚和我们一起驾着牛车来的也是沙州使府的军将。”张承奉张望一圈,那浑鹞子刚刚追着逃贼出去,居然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这浑货身手了得,总能照看好自己,倒是不让人担心。
张淮鼎看了看张淮诠,摇了摇头,看来是没听说过,他道:“你阿爷那时常在使府走动的军将我们倒是有些熟络的,这两位应该是你阿爷回长安后起用的,张文彻这名字倒有些耳熟。不过既然有沙州乡人在宁州,不妨顺道见上一见。”
对于张文彻之前一番不利于沙州使府团结的言论张承奉没提,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张淮鼎说,反正马上张文彻就能见到张淮鼎本人了,之后就让张淮鼎自己操心吧。
张家的常住、军将在这次出乎意料的官军突袭中死了六个人,几乎人人都带点伤,有几个还是中了官军放的乱箭。重伤者大多被抬进打扫出来的空屋安置好了,几个受伤不重的人正在一旁照看。
张承奉和张忠儿拆下了一块门板当担架,小心翼翼地抬着张淮诠进了屋。
张嗣节这次倒是毫发无伤,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傻人有傻福。此时他正跟在阴云娘屁股后头,端着盆热水,阴云娘用手里的绢帕蘸着热水小心地擦拭着一个伤者的腿脚。她探出衣袖的手腕上缠着布条,上面有星点血迹,不过看来伤不太严重,嘴里些许也不消停:“张嗣节你刚刚是不是自己躲起来了?怎么就你一点伤没有?”
张嗣节还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模样,红着脸道:“胡说,你没看到我和那大个贼人在地上打滚缠斗吗,再说阴大娘不也没有受伤。”
阴云娘嗤笑一声:“和大娘那个老妇人比你也不害臊。都说刀枪无眼,偏偏躲着你走是不是?”
张嗣节还想还嘴,不过这时他看到张承奉两人抬着块门板进了屋,立马叫了起来:“七郎!阿爹!三叔你没事吧!”
张承奉手指伸上嘴唇,示意张嗣节别叫唤了,一屋子伤员需要休息呢。
张嗣节会意,手里端着水盆就要迎上来,被阴云娘一把扯住。她怒道:“你别动,我这没结束呢。”说完往门口张望了一眼,对张承奉努努嘴:“有客人来了”。
张承奉和张忠儿找了个空处放下张淮诠,见门口站着的是之前出声与王行瑜争辩的党项村人,不知他怎么找到这了。
门口,不止那个党项村人,张承奉被囚禁时见过的党项女子也在他身后。
张承奉来到门口,那村人躬身行了个礼,道:“多谢郎君出言相助。我是破丑奴哥,这是我嫂嫂。刚才听郎君有意追拿那伙凶徒,我有事想与郎君商量。”
四下无风,天空中有淡淡的云朵在缓缓挪动,野地已有小虫从寒冬苏醒,稀稀拉拉传来几声虫鸣。
张承奉明白,破丑想要复仇。
东山部党项定居庆州已有一百多年,此时已不全是聚族而居,一处定居点里可能有多个氏族的人杂处期间。不过过去党项氏族部落时代的一些传统,以各个党项聚落为界限,仍保持了下来。
血亲复仇,党项人谓之“酬赛”,依然是此时常见的暴力活动。对于党项人来说,有仇不报是懦夫的表现。在让仇家流血之前,有些复仇者甚至会不梳发、不洗脸、不穿鞋、不吃肉,以此表明自己报仇雪恨的决心。
党项人的生产力水平不高,与富饶的大唐相邻又激发了他们贪婪的欲望,对他们来说,通过劫掠来往的商旅使者甚至其他党项部落或者来获取生活物资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反而值得夸耀。同时极重复仇的传统又让被劫掠的部落一定要寻机报复回来。这也使得这些党项部落间的仇恨生生不息,形成了长期积怨。一些部落间对彼此的恨意常常更胜对外族的排斥,使得党项人难以团结一致。朝廷常利用这点怂恿党项部落间相互攻伐,削弱各部的实力,或是在征讨某个党项部落时征发其仇家对手作为先驱。
破丑被这伙灵州党项杀了兄弟,复仇是他此时唯一的想法。他见张承奉也有意去追索贼酋,便在此时找上门来,想要和张承奉合作。
混乱间那伙贼寇走脱了不少,如今官军不愿出人,张家又伤了大半,自己也正愁没人同去,便道:“我明白了,村里还能聚集起多少人手?”
破丑道:“我村里无论男女,人人都能击斗,通武艺,若不是之前那伙贼人来得突然,我们断不会被他们拿住。不过大家被关了许久,身子都不大吃得消。我已拣选了几个体格好,又擅长骑射的男丁,只等出发了。”他是想现在就走,追着逃贼的尾巴咬上去。
那党项女子也欠了欠身,行了一礼。
张承奉想将前往青冈峡堵路的想法说出,但能看出破丑奴哥眼底藏着火,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就在此时,几道山坎之外,“咻”的一声传来,丝丝缕缕的回音在谷间回荡。
一道鸣镝打破了这羌村里不太彻底的安静。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