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州鹭桥湾。
席卷北陌的大风一年四季都不会停歇,带走空气的湿润水分,在沙漠和绿野的交界地带划分出清晰的界限。而在距离寸草不生的广袤沙漠的边缘,进入肥沃的丰野绿洲之后看见的第一站就是鹭桥湾。贪图新嫩水草和鲜活绿意的水鸟走兽聚集到此处,在百姓围居的城镇附近友好共存。
一如既往的宁静下午被破空而至的羽箭打破,白色水鸟张翅逃跑,惊走群聚的野兽。而身着轻装布甲的持弓手从岸边突然冒出,与同伴一起悠悠走来,拎起被一箭贯穿的红冠野鸡。
年轻的弓手得意的向同伴炫耀:“看,这只野鸡的眼睛是青色的。”
与他此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幽蓝瞳孔如出一辙。
“带回去给家主看看。”
“不会有事的,一只鸡而已。这都几天没开荤了,成天陪着难民啃干饼没一点油水。”他晃着手里的野鸡,发现同伴的蓝眼珠紧随着一起移动,嗤笑一声,“我们都是按规矩定期服用家主的药,何必害怕这些,不守规矩的那批小子不都被遣送回去了么。”
“我不是指他们。”
“你是怕有毒,我知道。但谁比谁更毒呢。”年轻的弓兵将野鸡装入布袋收紧,毫不介意的笑起来,“若是不吃,那就替我去营里报个到,记录编制派发粮食成天这些事把我烦透了。”
同伴下意识的点头,将拳头抵住眉心,就地与对方分别。这样的姿态相对严肃,直到对方也站直脊背挥拳抵额才作罢。
为了铭记某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并珍惜存活至今的自己——自从北牧雪雅掌管凛军之后,他们之间就渐渐流传其类似的动作,并为家主所默许。准确来说,是在凛军士兵受到家主分发下的药丸开始。
散发出咸涩宛如海水腥气的黯淡药丸捻在指尖,充满浓郁的不详气息。只是作为凛军的一员,生于至北,雪中挥戈,唯北境之命是从。生命是北境无与伦比的宝藏,他们是生存和延续的火种,是最珍贵的财富,信念镌刻于血脉,无人胆敢以此为冒险赌注。
药的服用是定期定量的,并非每个人都能像年轻的弓手一样适应良好,也有一些人出现各种各样的奇怪副反应。比如他自己,除了所有人都会逐渐发蓝的瞳孔,他的背部逐渐长出了坚硬的鳞片,每当深夜都会一阵阵的发痒。他带了一面模糊的铜镜,时不时会扭着脖子观察自己背部的鳞片长势,感到相当的不安。只不过家主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停止服药,回到北境,与那些拒绝吃药,以及对药物产生过激副反应的人一起留守家中,他果断拒绝,便只剩下第二个选项,在感受力量与体魄飞速增强的同时,继续忍受整夜整夜的失眠。
好在初战告捷带来的不可思议的惊人体验让他迅速告别了失眠带来的不适,而弓手常常发出的感叹也让他选择丢弃那面带来不安的铜镜:“要是我也能长鳞片,就可以不穿这些沉重的铠甲了,影响我神箭手的发挥。”
也许最重要的原因是眼前的场景。
他没有直接回营,而是先去忙碌修葺的废旧寺庙复命。
给挤满陌州的难民派发粮食的同时,凛军提出要求让他们出力修缮郊野荒废的寺庙道观等建筑作为报酬,既是给难民自己,也是给无处收纳的染病灾民集中安置的场所。
而此时轻甲士兵所在的位置就是其中一个安置点。
眼前罗列摆满了稻草和麻布简易铺就的床,床上躺了一个个昏迷不醒,或者思维混乱疯疯癫癫被强硬束缚的病患。
那些口齿流涎,手脚失控,只会嘶吼着想要咬人是重症患者,等待他们的只剩下无药可救逐渐死亡。
他情不自禁觉得背上有些发痒,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向穿行于病患间,头脸都包覆着白巾的医官报告草药的采办情况。
医官一板一眼的记录,时不时的回头观望病患的动作,忙的焦头烂额。
她还是个不到十八的姑娘,是凛军占领收编的第一座城市的医者。对这座城市他们还在尽力的通过解决难民和疫病的问题收拢人心,虽然没有打动本地官府老成持重的顽固医者,但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大夫却痛快的选择深入一线,和看上去积极向善的凛军合作,救治无家可归的被抛弃的病患。
趁飞速落笔的间隙,她忍不住道:“你每次来都不好好做防护措施,这样不行。”
士兵唯唯点头。
女医官叹气:“每次都这样,太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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