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亥时中。
夜幕如墨,一团乌云挡住了天边高悬着的明月,使得本就不甚晴朗的夜空更加暗了几分,偌大的太学里除了零零散散的几处亮光,大部分的地方也都熄了灯火,歇息了。
斋舍,炉亭。
已经到了亥时,时候不早了,又不是逢考的日子,与种溪同斋的太学生大多都已经回寝,整个炉亭里就只剩下种溪和李迒两人还在点着灯火读书。
“十九哥,今日堂上讲的《礼记》可都温习好,读明白了?”李迒突然开口,对种溪问道。
种溪闻言,往前翻了翻自己手中的那本《礼记》,快速地扫了几眼,抬头对李迒回道:“都清楚了,今日若非大郎详解,我一个人还不知要琢磨到几时。”
今日讲堂所授“曲礼”是整本礼记中最是细碎的一篇,而且多用引古事,对于种溪这样初雪的学起来确实晦涩难懂,方才李迒又给种溪解读了大半个时辰,种溪这才全然读地通透。
李迒看着种溪手中的那本《礼记》,在载着“曲礼”篇段的几页上,空白的地方被种溪密密麻麻地写上了许多蝇头小楷,都是记下的注解,旁的不说,只是种溪为了读通这篇“曲礼”的确是下了许多功夫。
李迒道:“那也是十九哥自己聪敏,一点就通,又肯下功夫,记得才牢靠。”
种溪笑道:“有道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不比你自幼苦读,唯独自己笔下写过的东西记得还清楚些,还可以拿来时时温习,自然要多费些功夫才是。否则若是只凭一双耳朵听着,时日久了只怕又该生疏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李迒听着自种溪随口蹦出的话,觉着很是些道理,道:“十九哥果真善言,随口一句的话,不止有趣,细细想来还很有些道理,十九哥的底子虽然薄了些,但有这份心,博通经义也是早晚的事情。”
种溪的随口一句话,出自明朝张博典故,李迒自然不曾听过,种溪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释太多,便接着整理着书上的注解。
李迒看着种溪一丝不苟地在给书上添注,好奇地问道:“不知十九哥的书可否借我看看。”
种溪闻言,当即便把书递到了李迒的手中,道:“自无不可,正好大郎也替我再瞧瞧,有无错谬的地方。”
李迒自种溪的手中接过了书,低头看向了种溪在书页上写下的书注,这些字虽然写地又小又密,但却很是工整,而且字迹清秀俊逸,看上去可谓赏心悦目。
李迒捧着种溪的书,赞叹道:“十九哥的楷书当真是一绝,爹爹也算是名士,以往与爹爹往来的也不乏善书者,但如十九哥这般能把小楷写到如此火候的,我还是仅见。”
李迒这话虽是当面赞叹种溪,但绝对没有什么水份,毕竟种溪的这笔小楷是学自文征明,文征明的小楷有数十年的功底,精绝当世,尽管种溪现在受限年纪笔力还有些不足,但也绝非旁人可比。
种溪对李迒的称赞一笑而过,只是听着李迒提起了李格非,这才又想起了一事,问道:“再过几日便是学休,大郎可要回家一趟?”
李迒不知道种溪为何会突然问自己学休时是否还家的事情,但还是如实回道:“回的,我之前不曾久离家门,进学前娘和大姐特地有过交代,待到十五学休需得回去一趟。”
李迒一边说着,把手中的书还给了种溪。
种溪闻言,自李迒手中接过书,想了想,道:“正当如此,只是不知学休那日能否逢上师父休沐,若是那日恰逢师父休沐的话,我也该与你同去一趟才好,免得失了礼数。”
李迒在心里稍稍盘算了片刻,回道:“这次恐怕不成,朝官十日一休沐,与咱们太学生不同,应当是逢不上的,不过下次学休倒是能逢地上,待到下次你再与我同去便是。”
如果李格非不在府上,那在家的便只有李格非的夫人王氏和李清照了,只女眷在府,种溪确实不好在这个时候过去拜访,不合礼数。
种溪道:“如此也罢,那便下次吧。”
种溪说罢,又埋头看起了书来。
种溪是没有早睡的习惯的,虽然已经亥时了,但种溪却还不觉着困倦,还能看得进去书,可李迒不成,李迒看了看炉亭外已经漆黑的天色,觉着一阵困倦袭来。
李迒打了个哈欠,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十九哥还不歇息吗?”
种溪伸了个懒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道:“你先歇息去吧,我眼下还不觉着困,明日堂上恐怕该讲‘檀弓’篇了,待我将下一篇预看一遍便去歇息,明日听起来也轻松些。”
李迒闻言,将自己的书合上,玩笑道:“十九哥当真是好精神,我可是熬不过你了,今日累了一日,明日还需早起习射,我先去歇息了。”
太学生虽是学的经义策论,但射乃君子六艺之一,又可强健身体,所以太学生每日除了习读经义外,还需习射,也是力气活。
李迒的话本不过是随口一句,但种溪听着李迒的话,却不经意间想起了林卿儿。
自己以往在自家时,晚上便都是林卿儿备着点心,煮好茶,陪着自己熬着,现在自己身处太学,不能常回府上,也不知这小娘子如何了。
“过几日学休不如也早些回去一趟,正好瞧瞧。”种溪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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