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谓进太学也有数载了,好歹也是内舍弟子,竟然先是被歌伎出身的林卿儿回怼,而后又当着一众太学生的面,被种溪一顿戏谑,当做了玩笑一般,施谓的脸上岂能挂得住。
今日之事,若是施谓不能找补回来,日后只怕他就成了太学生们眼中的笑话了,他在太学当中又要如何立足?
施谓思虑了片刻,道:“这岂是能并论之事?衙内这话说的可就牵强了,凡天下人,无论是读书人,还是庄稼汉,人人俱是自孩童长成,谁能免之,但诸如这位林小姐这般,在各酒楼茶馆中为市伎,本就是自甘堕落,又能怪得到谁人?”
如果说方才种溪的话是在诡辩,偷换概念的话,那么现在施谓所言,就是追本溯源,又把问题给拉回到了本质。
正如施谓所言,天下人,人人都是自孩童而来,但天下女子,在风月之地谋生的却只是少数,这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施谓的话就像一根针扎进了林卿儿的心窝子里。
林卿儿的出身本就不好,沦落为歌伎又岂是自愿,但到了施谓的口中,便就成了自甘堕落的事情,这话正是触及了林卿儿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若非现在是在外面,若非种溪对她早有开导,林卿儿只怕即刻就要委屈地落泪了。
林卿儿眼里的委屈落入了种溪的眼中,种溪也不免心疼。
这一瞬间,种溪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讨厌过一个人,甚至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刘光世。
种溪看施谓振振有词,犹自得意的模样,恨不得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但种溪知道,自己绝不能这么做,若是这么做了,就正中施谓的下怀,为了一个歌伎出身的侍婢对太学生大打出手,种溪的仕途也算是结束了。
“哈哈哈...”
种溪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懑,片刻之后,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怒意,反倒笑了出来。
种溪会突然发笑,这倒是大大地出乎了施谓的意料,一时间倒叫施谓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施谓警惕地问道:“你笑甚?”
种溪笑着对施谓问道:“我笑你方才的胡言乱语,若是依你方才之言,凡是曾因家境贫寒,无奈为歌伎谋生的女子都是自甘堕落,都是难登大雅之堂了?”
施谓若是想要种溪难堪,自然就是要力言林卿儿曾为风月女子,自甘堕落,以此来牵累种溪,好对种溪发难了。
施谓想着这事,正要应下种溪的话,但自己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下子管住嘴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凡朝中要员家的妾室,有不少都是歌伎出身的清倌人,甚至就连当年权倾朝野的真宗皇后刘娥都传闻是歌伎出身,若是施谓应了种溪的这句话,在无意间就等于开罪了她们,这样的后果,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学生恐怕吃不消。
种溪的话,一步一个坑,稍有不慎就会栽进去,施谓意识到了这一点,忙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今日之事,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衙内何必累及她人。”
种溪见自己的话没能拿住施谓,倒也不气馁,只是接着道:“好一个就事论事,你施谓堂堂一个太学生,学的圣人之道,却偏偏欺辱我种家的一个侍女,成何体统,不知又是学的哪条圣人之道!”
施谓见得种溪的神色有些激动了,越发地得意了些,道:“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情,又何须从圣人之道,衙内以往厮混于市井,不曾入学,岂能知晓。”
施谓的话说的越发地重了,已经不止是限于林卿儿,甚至取笑起了此前种溪不学无术之事。
原本在施谓想来,当着众多太学生的面,自己这么说了种溪,种溪想必是要生怒的,但是他偏偏想地岔了。
之前种溪之所以有些激动,是因为施谓的话说到了林卿儿在意的地方,伤到了种溪身边的人,但至于施谓取笑起自己不学无术之事,那种溪的心里可是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种溪道:“我本纨绔,不学无术有待如何,倒是你,虽身在太学,处圣人之地,却心思腌臜,行小人之举,才最是可笑。”
施谓和种溪两人的话说的已经是越来越重了,慢慢的有些出乎学录方简的预料。
今日施谓之所为会在此,就是之前赵明诚向方简推举的施谓,方才他一开始会顺着施谓的话说事,也是给的赵明诚的面子。
毕竟种溪虽是环庆帅臣之子,但种师极的手就算再长,也出不了陕西,到不了东京,但赵明诚之父赵挺之却是吏部尚书,对他是有磨勘、考核之权的,方简岂敢得罪,自然是要小心应承着了。
但是眼看着现在种溪和施谓两人的争执越发的厉害了,说的话也难听了起来,慢慢的方简也有些不安了,这事情若是闹大了,他自己也落不得好来。
于是方简忙道:“种溪,方才我劝你多守些规矩也并非恶意,你若是看我的颜面,答声知道也就是了,何必在此相争,倒是徒叫人笑话。”
现在依着方简的意思,自然是要打个哈哈将此事圆过去了,他说的也很明白,如果种溪能给他的面子,应了起初方简的话,也不必再多说别的什么,便能点卯进太学。
知道了,这三个字说出来很是简单,不过动动嘴的事情,和驳了学录的面子,给自己以后添堵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若是寻常,想必就应下了,就是方简自己都觉着种溪没有回绝的理由,等着种溪的这句话了。
只可惜方简却想错了种溪,“知道了”这三个字说出来固然简单,但种溪却万万张不开口,因为一旦开口,那他之前同林卿儿说过的话算什么?他自己方才所为又算什么?
种溪可以低头,但也要看人的,一个学录便要种溪退让,可没有这般道理,更何况,种溪还没有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种溪笑了笑,问道:“学生若是应不下来呢?”
种溪的反应让方简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反问道:“你这是要驳我的颜面吗?”
种溪看着方简和施谓寸步不让,若是在这么说教下去也难见分晓,不得已只能另寻他法了。
种溪朝着方简拱手,笑道:“我原以为太学是求学问道之地,故而来此,但今日所见,倒也不尽是,若是弟子进学需得说这些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之言的话,那这太学,弟子便就不进了。”
“哗啦...”
种溪之言一出,整个太学门外都一下子骚乱了起来,入太学读书,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到了种溪的口中,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便要放弃入太学的机会。
一旁的林卿儿闻言,连忙道:“衙内有志进学,岂能因妾一人之故就轻易作罢。”
种溪摇了摇头,示意林卿儿不必多言,显然已经笃定了此事。
种溪敢如此,倒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狂妄,而是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依仗和后路,种溪可不只是旁人眼中的将门之后,他是李格非的弟子,李格非官拜礼部员外郎,一个学录拿什么拦他,他现在就是要以退为进。
种溪态度鲜明,方简的脸上怒意渐重,而施谓的神情也多了些得意,入学第一日便顶撞了学录,不管种溪后面进不进太学,施谓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一时间,种溪和方简相持不下,而就在此时,在人群之中突然传出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种溪,你是太学弟子,太学弟子进学自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可不是你自己想退就能退的,当然了,如果你自己不想退,那谁也都逼不得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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