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坊,种府,书房。
时已入夜,暮色渐重,屋外的月光皎洁如水,倾泄在院中地上铺置齐整的青石板上,给厚重的青石板镀上一层晶莹却柔和的光泽,使得整个院中看上去竟似白玉铺就。
“沙沙...”
一阵晚风入院,摇曳了院中的观音竹,竹影婆娑,随风慢舞,映照在白玉般的地面上,好似一副画在玉璧上会动的画,
“今夜的风好似大了些,怎地竟把门吹开了。”
风吹竹动,也吹开了书房的房门,书房的书案边林卿儿正给种溪备着茶点,看着房门竟被吹开了,嘟囔了一句。
种溪抬头看了眼门的位置,道:“想来是风大,门又掩地不结实,故而就吹开了。”
林卿儿停下下了手中的事情,便道:“衙内稍待,妾这就去把门掩结实了。”
种溪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忙阻止了林卿儿,道:“不必了,不知怎的了,我今晚总觉着有些困倦,且将这房门开了,我吹吹风也好清醒些。”
种溪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有些倦意了。
林卿儿跟着种溪也有十来日了,她知道种溪是没有早睡的习惯的,眼下才只戌时,还尚未到种溪歇息的时间,平日里这个当口正是种溪精神的时候,今日确实怪了些。
林卿儿道:“许是因为衙内今日去了趟城南,一路颠簸地疲乏了,衙内可想早些歇息?”
李格非居于外城,种溪今日随尹氏去李格非府上拜师确实下了不近的路,虽然是坐的马车,但一路颠簸也确实叫人疲乏。
不过种溪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困意还浅,不急着休息。”
林卿儿闻言,先是给种溪倒了杯茶,送到了种溪的手边,然后走到了种溪的身后,柔声道:“衙内这是因为身上酸乏才觉着倦,妾给衙内按按肩,解解乏,兴许就不觉着倦了。”
说着,林卿儿就把手轻轻地搭在了种溪的肩颈上,慢慢地按了起来。
种溪没有按肩的习惯,原是不愿麻烦林卿儿,想要推辞的,但是当林卿儿纤细的手指按在他肩膀上的时候,种溪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不知是因为林卿儿常年弹琵琶,指尖有力的缘故,还是因为林卿儿位置拿捏地准,林卿儿只按了片刻,种溪竟觉着按压的力道随着肩膀传遍了全身,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舒服极了。
种溪不由道:“好生舒服,想不到你竟还会这个。”
“这也是妓坊里的大娘教的,不过妾气力不足,按地不好。”林卿儿回着种溪的话,手上的事情却没有停。
种溪笑道:“这还不好吗?我倒是觉着正好,你若是气力再大些,只怕我还吃不消了。”
种溪说完,喝了杯手边的茶,然后手搭着书案,惬意地双目微阖。
片刻后,种溪觉着身上的乏意已经消了不少,轻叹道:“幸亏师父每日要忙于部务,我不必每日去他府上点卯听课,否则要是每日都如今日这般奔波,我们两怕是吃都不消了。”
林卿儿闻言,笑道:“这又何妨,只要衙内喜欢,妾每日都给衙内按肩。”
“若是如此,岂不是累坏了你。”种溪轻轻拍了拍林卿儿的手背,示意林卿儿停下,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林卿儿道:“妾有什么辛苦的,妾每日只是伺候衙内读书,其他都是闲暇,倒是衙内过几日就要入太学了,妾听闻太学规矩多,课业重,太学的学官也严厉地很,到时衙内才最是辛苦。”
李格非忙于礼部部务,无甚闲暇教授种溪,但种溪也不好只在家中读书,于是就叮嘱种溪入太学读书。
国子学和太学隶属国子监,在北宋立国之初,多为朝中权贵子弟就读之所,规制不整,学生也多系籍而不至,只是挂个名头,混个资历而已,真正来读书的却没有几个。
太学真正开始成为太学,成为承师问道所在的时间还要从范仲淹的庆历兴学开始。
庆历四年,时为宰相的范仲淹为克重科举、轻学校之弊,于朝廷和州县大举设学,而在范仲淹之后,又有王安石为网罗培养新政人才,有熙宁兴学,一度扩大太学规制,立“三舍法”,入太学读书甚至与做官直接相连,至此太学之风大盛,成为天下学子景望的所在,趋之若鹜。
太学之盛如此,学中授业者多为京中鸿儒,读书人也都是天下才俊,而且太学还有定期的学试,其中的压力自然也不会小了。
不过对于这些事情,种溪却表现地无所谓,因为种溪早就打好了算盘。
种溪翘着二郎腿,悠然道:“太学而已,说破了天也是个读书的地方,再严苛总严不过开封府的衙门吧。我去太学是去听学的,若是待地下去便待,若是待不下去了便打道回府就是了。”
林卿儿看着种溪混不在意的模样,一下子掩嘴笑了出来。
林卿儿之前也同太学生打过些交道,不过她认识的那些太学生大多自傲,以太学生的身份为荣,仿佛高人一等一般,但种溪却与他们全然不同,在种溪的眼中,那些太学生示若珍宝的身份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种溪的话听着多少有些离经叛道,若是旁人听了恐怕难免鄙夷两句,说一声不思进取,但林卿儿却知道,这就是种溪的性子,种溪如此绝非不思进取,只是在他眼中太学生和寻常百姓并无不同,不在意那些虚名而已。
“衙内这话可莫叫那些自视甚高的太学生听到了,否则必是要跟衙内跳脚的。”林卿儿站在种溪的身边,看着种溪的茶碗已经空了,于是走到书案边,又给种溪倒了杯茶,对种溪道。
“他们若要跳脚只管跳去,我只当听不见就是了。”种溪轻笑了一声,从林卿儿的手中接过了茶碗。
种溪喝茶的茶碗不大,林卿儿端地又靠前了些,种溪接茶碗时不小心就碰倒了林卿儿的手指。
林卿儿的手指嫩如细葱,滑如绸缎,还有着触玉般的微微凉意,一瞬间便仿佛被拨动的琴弦般叫种溪的心头也微微一动,人也顿住了。
种溪不自觉地就抬头望向了林卿儿,不知是因为方才指尖的触碰,还是因为方才给种溪按肩使力的缘故,此时的林卿儿的脸颊有了几分潮红,额角也浸出了几滴汗珠。
林卿儿本就生的白,这般模样在素净的脸颊上就显得尤为的明显,竟有些别样的动人。
“衙内这是作甚?”
种溪的眼睛盯着林卿儿,手指也还轻触着林卿儿的手指,虽未说什么,但已经足够林卿儿羞怯的了,林卿儿看种溪的眼睛迟迟没有挪开,轻喘着唤了一声。
被林卿儿这么一唤,种溪这才回过神来,也觉察出了自己方才失礼的地方,一张老脸也有些兜不住了。
不过种溪到底是机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很快便想到了说辞。
种溪道:“明日你若是无事便随我出去一趟,一来去太学认认路,免得以后跑错了;二来天气已经渐渐转热了,我瞧你还穿着厚衣,额头都捂出汗来了,明日我领你顺道买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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