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侯灿见到陈广泰时,后者正在训斥一个典吏。
“亏你还是户房典吏呢,这点东西都整不明白?我都看出来这不对,回去重做!”陈广泰见那人拿回文书转身便想走,又叫住他,“这回要不是我看了一眼,你就惹大麻烦了,到时候胥县尊怪罪下来,看你怎么办。”
“小人知道了,小人不敢了。”那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他的紧张不是没有来由的。
自太祖开国以来,便立下法度:长官可以不经过上级衙门批准而径直斩杀本衙门犯了死罪的吏员,然后再将处理结果上报刑部。
一旦因为这个吏员的失误而连累上官,那这个吏员无疑将成为上官的针对目标,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陈广泰才看到一旁站着的周侯灿,忙起身陪笑道:“让周主簿看笑话了。今日户房张算手家中有事,没来当值,就出了这茬子事,我这几日再盯一盯,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周侯灿是知道这算手的。算手和书手合称为书算,是衙门或吏典所募集的编外人员,与衙门并无严格意义上的关系。
可就是这样才显得这衙门可笑。
自己的吏员连基本的专业知识都没有,还要依靠外人办事。
周侯灿上前几步,走到陈广泰面前低声问道:“我们漳浦县可是上县啊,连一个精通办事的吏员都没有吗?”
“这,”陈广泰迟疑了一瞬,拿了一份文书起身,把周侯灿拉到一旁装出一副商量公事的样子,“想必周主簿你也是知道的,自景泰间开纳事例兴起以来,这吏员的素质便开始参差不齐了,尤以成化六年纳米六十石以后为剧。”
周侯灿闻言,叹了一口气道:“这我是知道,可我万万想不到这吏员竟能糜烂至此。”
“周主簿,我实话跟你说,”陈广泰有模有样地对周侯灿指着手中的文书,“咱们漳浦县已经算这边情况稍好的了,北边的海澄、南边的诏安是小县,情况更差。”
“只是,如果衙门的吏员都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我们还要他们作甚?”亲眼目睹吏员素质的周侯灿现在只觉得开纳制度有大问题,“我们直接用书算不就行了吗?”
陈广泰倒是被这问题噎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方案,因为在他看来,吏员虽然是吏员,但终究和普通百姓有区别,怎能说革就革?
“毕竟吏民有别,”陈广泰放下手里拿着的文书,“何况现在已经成这样了,习惯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对着周侯灿告了声罪,便回到了原来理事的位置上继续中断的事务。
周侯灿则是望着陈广泰的身影,呆呆地站在原地。
且不说这开纳制度合不合理,就单单说这吏员素质,怎么能支撑政务的正常运作?
难道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就不能去变动吗?
想到这儿,周侯灿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主簿罢了,有空考虑这些东西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来得实在。
想通这点,他便在厅里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看着陈广泰处理政务。
他知道自己跟其他进士官不一样。其他人至少都有中央衙署的观政经历,可他是一点都没有。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多听、多看、多学,让自己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能沉着地应对。
这一看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快到午时的时候,周侯灿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悄悄退到后堂,想回自己的小院去。
刚走到半路,周侯灿就碰到了正端着一碗饭的虎子。
虎子看到迎面走来的周侯灿,很是兴奋,向周侯灿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端的饭:“老爷,我正要去找你呢。”
“刚好,咱俩这不是见面了吗,也省的你跑了,”周侯灿笑了笑,接过虎子手里的饭,“我们回屋去吧,你吃过饭没?”
“没有呢,”虎子摇了摇头,声音清脆,“老爷没吃饭,我怎么能吃呢?”
“这就是你不对了。”周侯灿这时已经走到门前,一边开门一边对着虎子说道:“我以后的事情可能有很多,甚至都有可能不在县衙,那你也不吃饭?”
虎子没有吭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周侯灿迈步入内进入房间,虎子才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那我问你,你上午识字了没有?”周侯灿把饭放到桌子上,往椅子上一坐,便开口问道。
“识了。”虎子回答的很是笃定。
“那你识字的时候饿不饿?”
“唔……”虎子想了想,“好像是有点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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