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隆,漫天的无根水从天幕降下,时急时慢,落在水洼中形成一道薄薄的雾气,透着三月夜间的森寒。她数着水洼中弹出的水渍,头越发的沉重,连檐廊上来来去去的人影都看不清,眼底早已含着隐隐的水泽,被雾气遮挡,也分不清是什么了。死命的盯着那扇离自己一丈远的房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仿佛就这么盯着就能看出些好坏。无根水落在身上的潮湿感,就像身上背着几斤大石那般重,黏贴着身体的冰冷早将仅剩不多的温暖驱逐光,只剩下麻木的疼痛一滴一滴侵蚀着肌肤。她微微抬手,由于视线不是太清晰,只凭着感觉去摸了摸身侧的人,当冰冷的指尖摸到那人时,那人缓缓屈指动了动僵硬的手掌,暗示让她放心。她又怎么能放心呢,他们在雨中跪了不下两个时辰,无根水就下了那么久,早就跪得麻木了。
还记得被府卫押回府时,朝夕和春暖阁的一众侍女就被迫跪在秀怜所居的冬凝阁外,她只来得及瞥见司夜离的袍服一角,那人已入了阁内,随后玉雪所说的苏大夫和金大夫也都被带入,甚至还来了稳婆,玉雪和甄儿、黎儿就等候在偏房中,能从隐约的关合中看出众人神色凝重。间歇玉雪派了人来告知她,说两个大夫一直在为秀怜稳胎,情况虽不是很好,但也并非最坏,或许还能保住,那毕竟都是产妇圣手,只为达官贵人看病接生孩子,能力也不比御医差。
“芷澜,对不起,拖累你们了。”朝夕拉住芷澜的手,奈何自己手太凉,根本捂不烫别人。
“小姐快别这么说,我们都相信小姐是无辜的,小姐怎么会去害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定是被人诬陷的。”小鱼斩钉截铁的说,至于朝夕是怎么被人冤枉的,她只是盲目的去信任,并未能说出缘由。
只是自己的主子,就毫无理由的相信吗?
“小姐慈悲心肠,对我们尚且从未苛待过,平日里也不喜招惹别人,便是别人招惹了也会避忌三分,又怎会主动去害人呢?!”小燕也安慰道。
“小姐……”芷澜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反握着她的手,“小姐在哪,芷澜就在哪,只要小姐别丢下芷澜,让芷澜一个人”。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小姐真的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如果没有她,芷澜不可能有今天。
朝夕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衷心,可她这个主子真的是没用,不但让他们享不了福,反而还要受许多折磨,处处都低人一等。连自己倒霉,都要牵扯上无辜的他们。
时隔半个时辰后,房门终于又再次打开。澄亮的正房中燃起了无数盏琉璃灯,朝夕抹了把从头顶流下来的无根水,撇开簇簇人群,轻易就找到了那天她在锦逸园碰到的幕僚先生,心不知为何莫名就安了。再看了看站立在他身旁的司夜离,那人冰冷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宣泄,如此深沉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是怎么处罚她。
几个府卫走过来将她带进了偏房,芷澜他们则继续留在房外,只将他们移到了檐廊下。房中因她的走入带起了一阵风,潮湿的水泽将铺在青石地上的地毯氲出了一滩暗沉。房中温暖,驱赶了些朝夕身上的寒冷,但原来的朝夕身上本就有寒毒,淋了雨后寒毒发作,她除了将身子蜷紧,并未减轻身上任何的疼痛。她咬紧牙关,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不妥,她不是个会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人,更何况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岂可轻易认输?
除了在这个房中她认为莫名有熟悉感的幕僚先生外,还有一个人先前一直在对她盈盈浅笑,门开合的间隙中她也看到了有人在说话。那个人用口型告诉她,“还好你终于进来了,我真担心。”她舒了口气。
朝夕记得了,晚晚先前来给自己送药,临走前正巧碰上了这滩烂事,她身为太医院的医女,又被陈三收为关门弟子,她资质聪颖,过目不忘,又极是用心学习,直被陈三这个老顽固挂在嘴上夸赞,在太医院里地位可谓一日千里,如今被好几位小主都钦点着,是近来难得在小字辈里出类拔萃的人才,为人又甚是低调,家世清白平庸,凭的只是自己。别人看她无缺点可挑,也没什么好为难她的,在处事上她也处处礼让着别人,尽量不抢别人的功劳,主要还是陈三护着她,晚晚在宫中也算小有名气,私下里想要请太医看病的大臣自是得到消息的,都对晚晚客客气气。而且听说近来陈三也要被升为医正。
“还不快谢谢人家晚医女,若非是她求情,大夫人现在可还是跪在雨中回话。”甄儿哼了哼,落井下石。
她看了看立在幕僚先生身侧的晚晚,唇角微勾,扯出个感谢的笑容。
“这哪里是晚晚的功劳,既然秀夫人已经没事,当然不能再让大夫人有事,相爷只是看奴婢的想法不错才答应的,一切还是相爷不忍让夫人受罪,是也不是?”她既是问司夜离,又是问在座的人,都说相爷宅心仁厚,宽待百姓,福泽众生,难道私下里却是个虐待妻子的人?说出去岂不遗笑世人,损了他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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