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往里走,往事不可追,她总要向前看,无论再难她都会走下去。她不会辜负临走前阿娘的嘱托,也不会忘了她是怎样活过来的,哪怕一无所有她都不会轻易寻死,因为她还有惦念的人。既然这条路是她选的,哪怕千年万年的孤独下去,她亦回不了头。
“小七。”窗外有人唤住了她的脚步。会叫她小名的人并不多,就算在魔界知道她没个正行,一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也不敢这般直呼她的。除了她的哥哥们还有谁。
一瞬间的笑容绽开在脸上,半转过身子才想起来她早已被魔界除名了,也早已斩断了亲情。哪里还有什么哥哥,就算有她也没脸再见。她走得那么决绝,不就是想斩断过往尘缘,不教天界的人对她的身世有任何诟病吗?可直到走过了许多路,尝过了许多苦后她才渐渐明白,他们从来就不是她的耻辱,是她的虚荣蒙蔽了自己双眼,是她太想要站到那人身边,以至于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是否会被喜欢,就一意孤行。有些路走过了,伤了痛了她才幡然醒悟,无论她多努力,天界的人一样还是不会喜欢她,就像他那颗坚硬冰冷的心一样。
“小七。”五哥在身后继续唤她。见她脚步越加疾快,抽了绳子将她捆到身边,勒着她脖子恶狠狠道:“怎么,现在成了仙连五哥都不认了,这是也学着天界那帮人瞧不起我们魔界了?”依是那副没脸没皮样,对她装都装不出凶狠来。
梵音若不听他说还好,听罢眼泪漱漱往下流,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即便她狠心绝情脱离了魔界,可她骨子里流的血还是魔界的,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可她不知要如何说才能将过往抹消,才能在她哥哥面前抬起头来。
“呜呜呜……”
“好了好了,怎么又哭了,你现在怎么那么爱哭,都快变成爱哭包了,让五哥瞧瞧。五哥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个坎,认为是你背叛了我们,可即便你再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是我妹妹的事实啊,就算你不认五哥了,五哥也依旧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他将梵音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她哭得一抽一抽,上气不接下气,也只敢在哥哥面前才能放肆的宣扬内心里的情绪,仿佛唯有如此能将委屈道尽。即便她现在已将心智磨炼得非常成熟,即便她已在外人面前很好的掩藏自己,到了亲人面前她依然还是那个被他们宠在手心中的小公主,她可以不再掩饰自己。因为只有他们才会让她感到安心。
伫栏知道他的妹妹不管经历了什么,能让她这般放肆大声哭泣的,就只有在家人面前。像小时候那般,哪怕只是轻微的磕疼了也要嚷嚷好几天,任性的让人头疼。
可他又怎会知道,现在的梵音哪怕是哭都是无声默默落泪,深怕惊到了别人。她那般小心翼翼的活着,内心里除了苦痛还剩有几分欢愉?
“小七乖,五哥带你回家。”
梵音从抽泣中醒过神来,似是方才听清了伫栏的话,泪眼婆娑的挣扎道:“我不回去。”她没脸再见阿爹阿娘,更没脸见族人。她只会给阿爹阿娘丢脸,害他们被族人在背地里嘲笑。而且她当时为了能脱离魔界,犯过不可饶恕的错,阿娘为了保她废尽了半生魔力,阿爹也亲自实行了禁术,逼着她发誓此生再不踏足魔界半步,否则她的亲人必遭飞灰湮灭之苦。当日的话言犹在耳,她不能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她怕他们会遭到反噬。她一个外人有什么理由去往魔界,她的一身仙气在那里也无处藏身,要是被族人知道她回来必也不会放过她。他们能放她一次足以将过往情分抵消,焉会放过她第二次。再见,必是你死,我亡。
“难道你要继续在这六界游荡下去吗?还是你要叛出六界,被逐往蛮荒?你以为你被天界驱逐下凡的事当真就无人知晓吗?听五哥的话,只要你随我回去,天大的事都有我们替你顶着。”
她当初是自贬下凡,怎么就是驱逐了?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心机不可谓不深。她无力去追究,只问道:“五哥说这番话是五哥自己的意思,还是其余几位哥哥的意思?”其实她心底已暗暗猜到,不过是害怕承认。
伫栏被她说得一时语噎,他就不该揽了这事,要换了是老六那个厚脸皮的早不同她费那般口舌,先将她绑回去再说。
梵音无情戳破道:“是你们所有人的意思是不是,这其中是否还包含了阿娘?”阿娘当初有多舍不得她,有多痛心她是看在眼里的,他们有这个胆量必与阿娘脱不了关系,若非有阿娘这个靠山,被阿爹知晓的话非打死他们不可。阿爹虽也疼爱她,却是只能藏在心底,他是整个魔界的魔尊,一言一行皆要以魔界为主,所以阿爹绝不会容许她回去的,也绝不会容许他们在背后与她见面。他宁可没有这个女儿,也绝不会失了魔尊的气度。
“你既然知晓,就必定知晓阿娘她,想你。”那一声想你,道尽了无数的思念、苦涩、牵挂和日夜的辗转难眠。
她又何尝不想他们。在那些伤重、苦修,支撑着她苦苦煎熬下去的信念怕就是他们了。如果没有牵挂,她怕是早就熬不过来。可她不能回去,回去了是否就意味着过往所有倔强都是毫无意义的?她在与自己为难,她不肯放过自己。
她擦干眼泪,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笑像是枯涸的花朵般,明明笑得那么美,却再也没有了娇艳的颜色。她走上前,抱了抱她五哥,他们已许多年不曾这般亲密拥抱过了,五哥也不再像小时候将她抱在怀中,走哪带哪。可她知道,他们都是疼她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他们手心里的明珠。然而她早已没了任性的资本,她不能让阿娘为难,更不能害了他们。所以她轻轻拥住伫栏道:“五哥,小七很好,你让阿爹阿娘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能很好的照顾自己了,小七懂事了。”可是他们看不到了。
眼见着劝不动,伫栏也深知这个妹妹倔强的脾气,除非是她自己想通,否则很难有人说得动。他也不再劝,拍了拍她道:“你既不想回去也罢,可有句话我总要带到的,不然回去愫愫姐非杀了我不可。”
“阿姐?”
“嗯,她与大哥要成婚了,就在凡界下的最后一场冬雪那日,她想请你来观礼。这可是她想请你回去,你若不想去就自己去回她,可别拖上我。”他自小就有些怵愫愫,小时候她这几个哥哥可没少被愫愫欺负,挨了揍还不敢告诉阿爹阿娘,否则只怕是会揍得更惨,谁让他们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谁让阿爹阿娘偏疼女孩呢。谁又让他们比愫愫年岁小呢,被欺负也是活该。
本想等着大哥能为他们报仇,可这下到好,大哥非但没报仇,还被愫愫给收拾得妥妥帖帖,简直活脱脱就是个妻奴。苍天,他们这辈子想翻身是没指望了。
只有梵音知道愫愫与大哥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他们虽然同是魔界之人,且不存在什么门第种族之分,可偏偏大哥太过花心,他交往过的女孩子遍布六界,没有一打也有一群了。加上他那尊贵的身份和英俊非凡的脸,通吃六界少女又怎会是难事。大哥从没想过要为哪个人停留,更别说是自小定下娃娃亲的愫愫了,那只会让他感到更厌烦。难道生为魔界的储君就非要有一个身份足以匹配的妃子吗,他们生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自由吗?仅仅因为他们享受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荣吗?如果非要选一个,族中长老的女儿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六界尊贵身份的女子比比皆是,凭什么就一定非是她。除了她谁都可以,唯独是她。
为此那两人闹了好些年,弄得族中鸡飞狗跳,差点没拿刀子互捅死对方,一了百了,也就清静了。连她有时候都感慨,这两人吵成这样怎么还没分手,如今竟也要成婚了。当真是没什么不可能的。只不知大哥成了婚后是否就会收心,真能一心一意待阿姐。要说起来他们之间鸡毛蒜皮的闹心事,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唯独一件事,她如今想来不免还是会替阿姐伤心难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她年岁尚小,有一次与六哥打嘴仗输了死活都不依,非要找阿姐去讨回来。那时阿姐在哭,她哭得很伤心,见她来了也只是抱着她哭。她不明所以想要安慰却无从下手,到后来两个人索性抱着一起痛哭。直到许多年后她才知晓那日阿姐为何哭得那般伤心,阿姐性子坚韧,鲜少会在人前展现脆弱的一面。除非真的是伤了心。也是那件事后她才发现阿姐与他们都刻意慢慢疏远了,直到她瞒着族中所有人拿来了退婚书。自此后她便独自一人去了凡界游历历劫,归来后好接任她阿爹手中的长老一职。也为了这件事,阿爹差点将大哥给废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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