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女儿忘了媳妇。胡善围有些吃飞醋,沐春把嘴巴努过去,“想亲就亲我,我随便亲,不生气。”
胡善围走的时候,嘴唇和眼睛都有些微肿,纵有千万种不舍,该做的事情要是要做。
且说长江。长江水域归水师提督陈瑄管辖,客船出了人命案,长江水师出兵沿着江水大打捞,没有谁比陈瑄更清楚现状了,原本他并不知道这里头有范尚宫这等重量级的人物,他以为范尚宫辞官养病,至少会包下一个大官船舒舒服服的走,没想到范尚宫居然如此低调,和平民百姓混在一处。
其实范尚宫是故意的,她觉得孤身一人包大船靶子太大,容易出事,干脆大隐隐于世,和一群平民百姓混在一起,人多眼杂,反而比较安全。
可惜范尚宫一生圆滑世故,擅长甩锅,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幕后黑手就是想要她死,无论她选择何种工具离开京城,都会死。
在扬州瓜州码头迎接范尚宫的曹尚宫和崔尚仪听到来自南京的客船夜间倾覆的消息,立刻觉得是范尚宫出事了。
范尚宫为了保密,在信中只是说要来扬州养身体,并没有说自己何时到,乘坐什么船只。但是扬州的两个女官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识过了,直觉告诉她们,范尚宫一定在这搜船上。
虽然不晓得范尚宫为何突然大病一场请辞出宫,但是她一生都活的那么精致、就连晚上见个人也要画清淡的晚妆,居然乘坐有跳蚤臭虫的普通商船来扬州,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两个女官亲自登门找陈瑄,亮出身份,陈瑄那敢怠慢了忙命水师沿江寻找,每捞出一具女尸,便要两个女官去辨认,都是不是范尚宫。此外,还立刻飞鸽传书给云南的沐春。
陈瑄安慰她们:“或许范尚宫不在这艘船上,坐了其他船只下扬州了。”商船船主只晓得收钱上客,并不过问客人的身份姓名,所以谁不能确定范尚宫在这艘船上。
其实曹尚宫和崔尚仪也是希望自己是多想了,可是扬州瓜州港码头的人始终都没有接到范尚宫,这让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
正当两人陷入绝望,客栈外头突然一阵喧哗,从窗户往外看去,人们疯了似的往码头方向跑去。
“找到沉船了?”两人连忙要丫鬟出去打听,不一会,丫鬟兴奋的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说道:“银……银子!堆成了山的银子!白花花的,奴婢终于开眼,见到银山长成什么样了!”
“有人……一个女人,长得还挺好看,直接从沈家钱庄里的银库里拉银子,足足装满了十车,哗啦啦就像堆柴火似的堆在码头,说有亲人在那条沉没的商船上失踪了,这些银子是奖励给打捞沉船或者尸首的人。之前捞出其他乘客尸体的水鬼或者南京水师的水兵,当场用铁锹铲了一铲子银元宝”
丫鬟挥舞着双手,做了个挥铲的动作,”每人得了一铲子银子,够三辈子花用了。哦,对了,这个女人也是来找范尚宫的。”
曹尚宫和崔尚仪相视一眼,同僚多年,心有灵犀,齐齐说道:“胡善围来了。”
这是胡善围的行事风格,不搞阴的,正面扛,一旦决定要做某事,根本不晓得低调二字怎么写,明锣明鼓的敲打,光明磊落,那股锐气,真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势不可挡。
曹尚宫和崔尚仪结伴去码头围观,码头已经是人山人海了,码头中央搭了一个唱戏般的高台,高台上红毯铺地,用银子堆成一座银山,散发着银子特有的圣洁的光辉。
银山旁边是一个黑色铁锹,铁锹炳上还有锈迹,和雪花银形成鲜明的对比,越显得雪花银犹如妖艳贱货般的诱惑力。
高台旁边一圈约五十几张的悬赏告示,捞船的、捞尸的、甚至提供线索的都有响应的奖励就是银子,也只有银子。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有人在高台四面点燃了水桶大的巨型海灯,可以想象夜晚一到,海灯亮起,这座银山会何等诱人。
擅长水性,专门打捞的称为水鬼,水鬼中出类拔萃者被称为河神,有钱能使鬼推磨,连神也能推得动,一时间码头上各种好手摩拳擦掌,打算冒险一试。
如今是夏天,河水猛涨,水流湍急,想要捞点什么上来,非得请动这些专吃水下饭的高手不可。
除此之外,胡善围还请了水师提督陈瑄出了一个千户营,帮忙守护银山,维持秩序。
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曹尚宫和崔尚仪两个老妇人根本挤不进去,还是向水师士兵亮出了身份,才由士兵们带到了胡善围面前。
故人重逢,均无欣喜之色,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伤感和疑惑。
胡善围回来的途中故意把自己晒黑了,衣服也只带了半旧的,一副风尘仆仆、云游四海的样子。
三人在一艘船上说话,四周无人,三人说话方便多了,曹尚宫把范尚宫最近和她通信拿出来给胡善围看。
之前的信基本都会例行的问候,因为宫廷所有进出的信件都要经过尚仪局的审核,不能够任何暴露宫廷秘密,甚至日常也不能告诉外人。
范尚宫自从高祖皇帝驾崩,就给曹尚宫写过三封信,第一封是述说高祖皇帝驾崩后,她心里多么难过云云。第二封是说她年纪大了,精力一年不如一年,操办高祖皇帝的葬礼有些力不从心,病倒了云云。第三封是说她的病忽好忽坏,总是告假,不好意思在宫里尸位素餐,已经自请离宫养病,不日将来扬州,要曹尚宫派人去扬州的瓜州码头守着,随时接人。
同僚十五年,胡善围很清楚,对范尚宫而言,换一个皇帝,只是换了一个老板,不至于难过到病倒。所以,信中肯定另有隐情。
胡善围又细细看了一遍,发现最后一封信里有些欲说还休的意思,范尚宫说她久病不治,唯恐时日不多了,曾经梦到自己病死,有人为她掘墓,一边挖坟,一边唱着她那个元朝诗文四大家之一的祖父范梈的诗歌掘墓歌,她心下害怕,从噩梦中惊醒云云。
掘墓歌?名字很熟悉,但是胡善围不记得内容了,最近这些年的诗人,除了她向来崇拜的道衍禅师写的独庵集,她还没有喜欢过其他首首都能背诵的诗人。
看着胡善围疑惑的目光,崔尚仪心领神会,将一本范德机诗集递给她,“我也反复看过这些掘墓歌的那页插着一张书签。”
范梈,字德机。
胡善围翻开一看,上头写着:“昨日旧冢掘,今朝新冢成。冢前两翁仲,送旧还迎新。旧魂未出新魂入,旧魂还对新魂泣。旧魂丁宁语新魂,好地不用多子孙。子孙绵绵如不绝,曾孙不掘玄孙掘。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时?”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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