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说:“去吧,去吧。回来拐到咱这儿吃饭,捞面条:蒜水捞面条。我跟我妈说一声,多擀一剂儿面,做着你的饭。”
孙泉源连声道谢,连说不用了,还特意解释自己现在做饭也方便,也就不麻烦大娘了。告别君子向冯珏家走。
冯珏家在寨子里,距尤继红住的地方不算远。孙泉源去的次数不算很多,修大坡时也是经常去,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不知冯珏这时在不在家,这半晌子的,先去看看吧。冯珏没在家,顺路再去找继红。心里这么想,悠悠走来,不知不觉已到了街上。
街里火药味儿,喜庆味儿浓重:寨墙,寨门洞里,沿街户家墙上,都贴有庆祝,祝贺揪出暗藏的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殴打知识青年的混进党内的反革命分子吉阳的大幅标语。
孙泉源看着那些标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天变了。这是晴天,这是阴天?这是玩笑?这是开玩笑。这玩笑开大了。
其实,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真切切吉阳被大船艄公带人给抓到队部看押起来了。从大队部门口经过,听得张永东、汪兴运在里边说话。孙泉源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生怕被他们看见拉到里面当帮手。
再往前走,拐个弯儿,不远就到冯珏家。冯珏家有人,听得有人在说话。那是三爷的声音:“嗯。日娘。有这事儿。有这打人的事儿吗?明明是拦了知识青年汪幸运,当时并没有打他。这都两年过去了,咋又能说是打他?汪幸运是知识青年,孙泉源也是。想找事儿,只说迫害知识青年不就行了?逼着知青上山起石头,迫害知识青年。只要孙泉源说句话,让孙泉源承认是迫害,是被打到山上起石头了,吉阳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他也是说不清楚了。”
半天没听见有人再说话,孙泉源心想着还是听听他们都说些啥,再进去问他们,才能听到实话,这才能听到他们说的心里话。又听见海林说:“人家孙泉源不会说那昧良心话。那是队长大中看他没啥吃,跟顺明哥说了,让他上山的。下山也是他自愿的,上山下山都没人逼他。他不会瞎说,不会说昧良心话。我现在就想不通了。咱们就这么整天歇着,没天都给记十五分。日娘。这叫占公家便宜,人们是会骂咱们的。日娘,这是叫咱们下来干啥呢?日娘,这是让咱们当帮手?一天给咱记十五分,就是让咱们轮班去看吉阳?吉阳日娘也忒杀才,一口气儿都不吭。躺那儿死都不动。日娘,谁还敢打你了?你为啥不吭声?你为啥不争竟?你为啥不把当时的情况说明白?你没打就是没打,现在说打,就打了?日娘,不说话,也是个杀才。”
冯珏说:“现在不是让汪幸运来揭发嘛。汪幸运还真揭发了。知识青年都发动起来了,尤继红写了批判稿,还在那儿让船长看,看能不能观过去眼。知识青年那几个女的,也都装可怜,说当时都把她们吓哭了。这不是大白天说瞎话嘛。这就一下把吉阳打知青这事儿给做实了。这回吉阳是要倒霉了。”
又是三爷的声音:“要是照我说,咱们还是上山起石头好。咱们吃着大队的,喝着大队的,不给大队干活,光让咱们在这儿看吉阳,一天就给记十五分,这分给的也太多了。吉阳他还能跑了?吉阳他还能自杀?死了?真要是能自杀,死了,倒合他们意了。这事儿闹得,也让咱们在这儿说瞎话了。由此看来,这看人的十五分也不好拿,那算是吃昧心食儿吧。咱还是上山起石头,拿咱的十分吧。咱清清白白一个人,不能因为别人让咱干点啥,就把咱这人给弄脏了。我说现在咱们的处境还不如明顺,顺明呢。他俩留守,倒是躲过了这一劫。顺天觉得这是受重用,慌得没法儿跑去看押吉阳去了。都说咱石头窝子人傻,这下还不是光傻,还出了个傻缺,你们说是吧。”
冯珏听得三爷这么说,慢说:“这大门可是没关,你别这么说着,人家顺天就进门了。听见你这么说,人家不跟你打架,那也就是对起你了。别看你是他三老爷,你就是他三祖爷,你看你这么说他,他要下手打你,手也不会软乎一点吧。还是让我出去看看把大门关上吧。”一出门,看见孙泉源站在门边。两下尴尬。孙泉源忙说:“我还以为没人呢。叫一声也没人答应。我这准备走,你就出来了。你在屋里干什么呢。我叫了几声咋没人答应呢?”
冯珏呵呵笑:“都在屋里说闲话呢。我知道你没听墙根。你是刚站到这里。偷听墙根心里都发虚,你没偷听墙根,你心里不发虚,你还笑我们傻呢。俺们也都说你能,俺们也都服气你。偷听墙根不害人,那只是想保自己。这也没错到哪里。”
孙泉源脸通红,没吭声,微微笑着,跟在冯珏后边走进屋里。只听屋里人都说:“现在这是咋了,这么正直的孩子,还偷听墙根呢。”
孙泉源在屋里站着,没人让座。他感觉脸色通红,像是正挨批斗,思想正做斗争,这偷听墙根对不对?石头窝子这帮弟兄说话也太难听了。他们咋变成这样?咋能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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